端午过后,陈肃昇自然是回了营中。
王家的事他事后知晓时只当个笑话同青竹说道:“这般善妒的女子怎么娶得,打量她是个天仙不成?便是尚个公主,那驸马爷也有几房姬妾,她倒是敢想。”
青竹倒不认为王四娘善妒,虽男子三妻四妾实乃是寻常,就连戏文里唱的薛平贵王宝钏,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那薛平贵不也娶了西凉公主吗?
“可难道女子希望日后良人一心一意相待又有什么错吗?我倒觉得王四娘是个直爽的性子,想要就直接说出来。”总比面上软和,私下里狠毒来的好。
青竹思量着王四娘该是怎样千娇万宠的长大,才能这样正大光明的提出此要求,不由的有些羡慕了。
两人本是风停雨歇后躺着说些闲谈,说着陈肃昇又有些起兴,捏了捏青竹的小脸,调笑道:“就算她是个天仙,爷却舍不得咱们小青竹呢……”
自然又是好一番折腾,青竹在颠沛流漓间,断断续续地想到:若是王四娘能容下后院里那三人,她这般骄傲又直接的性子,倒也挺适合人口简单的陈府的。
……
因拒了王家的亲事,大夫人颇有点心烦气躁,再加上端午节气已过,女儿这边的麻烦事指不定哪天就来了,李氏便想着今年早些去山上避暑,也趁机躲一躲。
太原府的富豪人家在一年最热的夏季都爱往郊外山上避暑,往年陈家都是同李家一起上山的,李家在山上的宅子修的宽大,陈元敏又素喜与表姐妹住在一起玩闹,陈家母女平常便住在李家的宅子里。
但陈家在山上也不是没有宅子,只是小巧些,但陈家主仆还是够住的。以往青竹从没跟去过,这次大夫人却想带她一同去。
“妾不想去。”青竹立刻老老实实拒绝了。
“怎的?你还不愿意?”大夫人有些不高兴了:“你可想好了,我这可是为你好。待我和大姐儿走了,这府里可就没个正经主子了。到时若是有人要为难你,这府里你可没个可倚靠的。”
是了,之前李韵心便常趁着大爷不在府里时处置东跨院的通房、妾室。不过那时是大夫人不想搭理东跨院的烂摊子,只要李韵心找得出个由头来,她便顺水推舟把身契送过去。
如今青竹在官府登的户籍还是个游民,也还没签个什么妾室的文书,但这样只怕被人收拾起来更为便宜。大夫人确实也是有护着她的意思,这才想着带她一起走。
“妾又没干什么不妥当的事,自然不怕的。”青竹感念大夫人的回护之意,想了想,又跪下给她连磕了三个头。
张妈妈忙上前将她拉起来,劝道:“你这是干什么,太太一番好意让你去郊外庄子上散散心,你不去就不去,行这么大的礼做甚?”
大夫人看着青竹沉静如水的脸,倒有些猜到了她怕是有事,因烦心陈元敏之事,也没功夫管她什么,想着不过是又要朝后院那几个下手了,便特让张妈妈点了个管事婆子助她,便让她回了。
之后大夫人便带着陈元敏并一众仆从上了山躲避暑热,又过了没两日,果然就有官媒上门,待得知府里主子都去了庄子上避暑,这才有些惶惶然去了。
那官媒也是做老了事的人了,虽瞧出来陈家这是不愿意,却也装出个蠢笨模样,抖着心肝去回了布政使司府的管事。
那管事心里暗骂他油滑,却还是劝说他明日再跑一趟城外,务必把信给陈夫人带到了。
“这事儿不好干,你我都心知肚明。但你是要讲良心,还是要前程,自己也要想好了。”管事末了敲打了他几句,那官媒自然连声应喏。
待官媒走后,管事长吁一口气,也是一肚子的糟心。要讲良心,哪个又愿意把个水灵大姑娘说给那个虐杀成性的主儿。
想着府里近来又缺了人口,可如今连牙行都轻易不愿接他的生意,都怕伤了阴鸷,左不得须往那黑市跑几趟了。
……
且不说这官媒如何出城去寻那陈府别院,又如何与陈夫人说和。就说这陈府自大夫人走后,陈府上下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张妈妈走前将对牌给了个管事婆子,青竹因着特例,日日去取了对牌出府,那管事婆子得了嘱咐,也不管她,青竹便今儿出府买包点心,明儿又出府买只钗,把个得势小妾的轻狂劲儿演了个十足。
要知深宅大院里的女人,金银珠钗好得,出府却难。露珠看着隔壁阿禾气的眼都红了,也劝青竹略收敛些,莫太惹人眼,又把她阿姐拿出来比例。
青竹听后略认真一思索,发现这小丫头许久不曾回家了,便又扯了个由头说露珠最近有些咳嗽,怕她给自己过了病气没法伺候大爷,放了她几天的假,让她回家去养好了再回来。
露珠目瞪口呆,勉强咳嗽了两声,提起青竹给她包的一包袱点心绢花帕子等物,颠颠地回家养病去了。
如此几番,其他人且不论,只李韵心本就是个极善妒的性子,青竹这张狂模样简直如同往她眼里泼辣油,如何忍得!
于是露珠离府去后的第二天晚上,青竹便被人捉奸在床了。
当然,这个是后来李韵心等后院几人对陈肃昇的说法,当时其实就是青竹屋外不知怎的窜来了个汉子,猫着身子想开青竹的门,又被不知何时躲在一旁的婆子、小厮等仆役一拥而上,按个正着。
有清浅三人并东跨院管事作陪,李韵心当夜就审了那汉子,那人初时还嘴硬不开口,待用了几板子,立即便招认了是青竹的相好,青竹平日里出府,也多是去他那儿两人欢好,今日他也是听青竹说了府里最近没主子,这才偷溜了进来想找她。
府里确实如今没个正主,李韵心几个妾室便也算得上半个主子,虽说有管事的,但此事涉及后院女眷,又是偷人这等主子脸上无光的事,李韵心愿意管,自然没人会拦着。
因此那汉子一招供,青竹便立马被绑了来问罪。就算是大夫人离府时给青竹点了管事婆子助她,此时也装聋作哑不敢露头了。
青竹被人绑了手脚、口中塞布跌坐在院中,四周围着的除了东跨院的女眷、管事、婆子,余的都是东跨院的仆役。仆役中有几人举了火把照亮,众人的脸在火把的照映下隐隐透着一丝麻木。
青竹冷眼看着围着她的人,李韵心几人的兴奋肉眼可见,其余众人的漠然也值得思量。
看来李韵心这些年受的宠爱却也没荒废了,平日里不显,此刻全显露出来了,她这是几乎将东跨院上下仆役都把持住了!此刻人群中或许有人看出了这场戏演的是如此荒唐又错漏百出,但却没一个人想要质疑一句。
“你这淫妇,竟敢与外男勾搭成奸,真是好大的胆子。”李韵心纤纤素手一指青竹,开口便给她定了罪名。
果然,李韵心不会放弃这次机会收拾自己,真枉费了自己前几日还在打算她再不动手,自己便要请人做一出掳人的把戏了。
青竹冷静的看着她,心道李韵心这也别怪谁算计了她,实乃是她自己忍不住跳出来作乱,自己今日给她把善妒的恶名就此做实了,也好让太太找到个收拾她的由头。
李韵心见青竹不似以往她发卖的那些人般慌乱、哭求、辩解,顿时心头火起,走上前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去,力道大的将青竹嘴里塞的破布都打落了出来。
“呸!”青竹吐了口血水,冷笑着助了一把力:“李韵心,你去哪里找的野汉来栽赃我?你要打便打,大爷这两日回来了,我定要让大爷知道你的好!”
果不然,李韵心面容瞬时扭曲了起来。她知道,今日东跨院众人仍愿听她指令行事,不过是以为她如以往般迟早还会受宠。可她自己知道,大爷这次是真的对她倦怠了。
“大爷岂会听你这贱人挑拨!”阿禾在一旁正要喝骂,李韵心却忽而笑了,拦住阿禾:“且不必同她多费口舌,今日之事乃众目睽睽人赃俱获,我们陈府这等勋贵之家,岂会容她这等肮脏不堪之人多留。且将她嘴巴一起绑了,同她那野男人一同丢柴房里去。明日一早便叫人牙子将她远远的发卖了!”
此话一出,立马有婆子上前行事,三五人拖拉着便将青竹与那男人一路拖到了柴房。
奸夫淫妇拖走了,其余众人仍站在原地。这算是东跨院出的最大的一件乱子了,尤其是如今青竹受宠之盛不亚于当初的小李氏,这小李氏就准备这么将青竹发卖了,众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好歹也等大爷回来再说呢。
李韵心见众人脸上犹疑,越发认定青竹非除不可,当即下令让众人散了,又派了听话的小厮明儿一早便去那黑市寻了人牙子来,要不要钱的不碍,尽快将青竹卖了才是要紧。
青竹没签卖身契,正经牙行的人牙子不会收,只能找黑市的人牙子。
清浅、明珠、流云三人在一旁自然乐见其成,见诸事顺利,这才各自回房休息,只是有几人能睡着却未可知。
东跨院这般闹哄哄的,又有火光闪烁,正院这边自然有些惊动了。起初正院的人还以为东跨院起火了,待派人来问,东跨院守门的婆子只道了句是小姨娘们闹起来了,正院来人自不再多言,摇头晃脑的走了。这东跨院过段时日便会闹上一场,真是演的不累,看的也累了。
第二日一早,小厮果然去黑市将人牙子引了来。黑市做这买卖的人不多,这两日其余几人都似吃坏了肚子,便只有这叫马黑的一人是好的。
待将柴房门一推开,里面只剩披头散发躺在柴垛上睡觉的青竹一人了,昨夜那男子早已不知去向。同行的管事忙转身呼喝守门的婆子,又去外院点了府里护卫搜寻不提。
李韵心知道他这是怕惹事,想躲开,自己正好也嫌他在碍着手脚,便不再管他,自带了人牙子进屋。
青竹昨夜亲眼见识了她那所谓的姘头三两下挣开绑他的绳子,又轻松撬了窗户翻窗逃了,顿觉惊叹不已,思量日后在外行走还需多学几手逃命的必备技能等等,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此刻屋里吵吵嚷嚷,青竹虽困的不行,却还是醒了。见青竹抬眼看她,李韵心讥笑道:“你那汉子逃了也不见带上你一起,真是可悲啊。”
青竹嘴被绑了,自然没法回她的话,又因昨日一路拖拉至此,此刻是蓬头垢面、浑身脏乱,再无此前的张狂样儿了,让李韵心好不快意,又令一婆子上前狠扇了她几耳光,还是马黑劝说莫打破了相不好出手,她这才让马黑把青竹提走了。
马黑得了青竹,从后院角门出府后上了辆青布马车,一路行至自家宅院,又唤了媳妇来将青竹收拾了一番,转手便又将青竹卖到了布政使司府。
近来布政使司府的管事催促的紧,可算来了个头脸齐全的好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