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无人,陈单凌得以完整地睡过了一个白昼。
傍晚,他坐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主人,您醒了吗?”
“嗯。”
陈单凌靠在床头,睡眼惺忪。
直到前院传来院门打开的声音,他才揉揉头发下床。
“您欲食乎?”
“……”
陈单凌双眼微睁,隐隐露出竖瞳。
他没有心情回应。
这一觉睡醒也仍然没有精神充足的感觉。
“恕属下直言,您既已应战,便是做戏也须得尽真。
“若您因为抑制进食而致状态不佳,观战的双翼对挑战者的幸存必然难以信服。”
朽白说得认真。
陈单凌轻叹:
“…你说得对。”
“属下这便去寻血源。”
“你把那个卷毛带来就行……其他的我不认识。”
“您为何要考虑与‘食物’是否相识?”
“……反正带他来就行了。”
“…谨遵主命。”
朽白不再多问。
他离开后,陈单凌又坐到床沿。
门外的脚步声传来。
陈鹿进门就扑搂上了陈单凌的后腰:
“哥哥!猜猜我给你带了个什么!”
“嗯?什么?”
“来来来给你看——”
陈鹿拖拽着陈单凌的手向门外走去,一路走到位于一楼的客厅。
桌上一个铃兰花状的小夜灯正柔和地亮着暖黄色的光芒。
“好看吧!”
“这是你自己喜欢的吧…”
“嘿嘿~”
“借口不错,送你了。”
陈单凌摸了摸陈鹿的头。
说笑间,他察觉到陈忆楷的到来,便找了个借口上楼去了。
天台上。
陈忆楷刚刚降落。
他披着一层月光,倒颇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只可惜长了张接地气的嘴。
“听说您被挑战啦?”
“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我就不能打听啦?我还知道那是个比平常双翼弱的孩子呢,双翼圈子里都传开了。”
“…你们还有圈子?”
“好歹平常找血源的地方其他双翼都知道,见着了就顺便聊聊呗。”
就以陈忆楷这个社交牛逼症的程度,能第一时间获取消息也实属正常。
“不过,您知道吸血鬼的战斗是什么样吗?”
陈单凌面露愁色。
“那可不是人类的竞技体育。”
故作严肃不过几秒,陈忆楷又乐了,
“您愁个啥?该紧张的可不是四翼啊,再怎么着也只有四翼杀双翼的可能。”
“我没想杀他。”
“那孩子会跟您拼命噢?”
“他能拼命就是好事。”
“吸血鬼之间的战斗可是不择手段的。”
陈忆楷摸摸下巴,又试探着朝陈单凌看去,
“而且您还不会飞吧?”
“……”
“不会飞绝对不行,这才是您最大的把柄。”
“我不想学。”
“不想也得学啊,咱们这些吸血鬼的主战场可就在天上。
“到时候您可别因为体力不支先败下阵啊,飞行对体力的消耗是真的大。”
“那更没必要。”
“哎(↗)
“您可想错了,‘飞’也是彰显四翼能力的一环。”
陈单凌愈发地心烦意乱。
正受着与封修洛对阵的压力,也受着越来越严重的饥饿感。
“进食的事儿先解决了吧?今儿个开始别忍着了,您得调整好状态才行。”
“知道了。”
獠牙刺入。
没一会儿,陈单凌又想松口。
陈忆楷阻止了他:
“刚跟您说嘛,调整好状——态——!”
陈忆楷拉长声音再次强调,态度令陈单凌难以反驳。
即便陈单凌不情愿,也只得多喝了些。
直至对血液的摄入欲望被进一步激发,他才慌乱地扭过头去调整呼吸。
缓了好一阵。
“您怕啥呢?我是没见过吃个饭还能害臊的。”
陈忆楷故意走到陈单凌眼前晃悠,龇起牙笑得欠儿登的。
陈单凌转向另一侧不想理会,陈忆楷又凑到他面前去。
“这有啥?您得趁早习惯啊。”
“……别废话了。”
陈单凌打从心底认为,这种嗜血的欲望极度不堪。
他原本发黑的唇色这时透出了些许血浆红。
他到天台后方的洗手池将残余的血迹洗净,省得被血腥没完没了地刺激。
“以后都得照今天这个量哈,不然铁定经不起折腾。”
“……”
“走吧,练习去?”
陈忆楷走到天台边缘。
陈单凌迟迟没有动作。
“您……也不晓得咋把翅膀拿出来?”
陈单凌默不作声。
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也不想问。
“主人,您确有修习的必要,属下只得僭越了。”
朽白在陈单凌的身后,用爪划出一个不属于衣物上的痕迹。
背部藤蔓状的暗红色花纹向外延伸,慢慢汇聚成了两对巨大的黑色蝠翼;
与此同时,陈单凌的面纹空隙中也多了两道血红,眼尾的黑色面纹延伸得更长了些。
此时的面纹正是陈单凌在镜中看到的自己的样子,这是独属于四翼的面纹特征。
不安的气韵弥散。
楼下,陈鹿拿着杯子的手突然发软,陶瓷杯一下就砸在了地上。
飞溅的碎片划伤了她的脚,血腥一点点地散发。
陈单凌自然闻到了。
他正想去处理陈鹿的伤势,陈忆楷又拦在楼道门前。
“您这会儿不能去。”
陈单凌瞪了他一眼。
“让您妹妹看您这副样子,她怕是不怕?”
陈单凌一时茫然,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而且您家里头又不是没人,家长还在呢嘛。”
陈忆楷推着陈单凌到天台前方的空旷处,朝上方的天空纵身一跃,
“您瞧好啊。”
陈忆楷起跳的同时将翅膀折起,趁下落时翅膀微曲、滑翔了一小段。
蝠翼扇动两下,他平缓地悬停于半空。
“您看明白了吗?”
陈单凌眼露鄙夷,在看到陈忆楷展开蝠翼之后,他更觉得吸血鬼是纯粹的怪物。
“刚才八成是您亡息太厉害,一般人类真不太能适应。如果您不学着怎么运用,往后您又打算怎么克制?”
听到这里,陈单凌终于跟了上来。
但毕竟是四翼,他的跳跃力终究过强了。
跃起的高度已经超过他的恐高症能够接受的限度。
伴随着耳鸣与双眼发黑,他在一瞬间昏死。
陈忆楷连忙接下了他。
巨大的黑翼使得陈单凌的重量过大,陈忆楷实在难以保持平衡。
眼看就要一同坠落——
“由吾处理。”
朽白取了陈单凌的少量血液捻在指尖稍一舔舐,他金瞳骤亮、化作常人体型。
他振翅向前接下陈单凌。
同样巨大的两对黑翼在朽白的身后平缓扇动。
朽白将陈单凌带到江岸边放下。
他侍立在旁,静候着陈单凌恢复意识。
身为双翼的陈忆楷好一会儿才赶上,陈单凌也还没醒。
“他这是咋了?”
“不排除畏高的可能。四翼能够到达的高度,主人应是难以适应。”
朽白说着。
气韵散去,他恢复到了原本的蝠灵身形。
“这可咋整啊……哎我去那人!”
陈忆楷刚叹一声,就见跨江大桥上正有一女子翻越护栏。
他一下惊出声来,这一声也惊醒了陈单凌。
恍惚间,陈单凌感受到一阵风从身侧掠过。
他猛然睁眼。
见女子刚刚坠落,他来不及多想、振翅的瞬间就超过了陈忆楷,及时接下了她。
本计划着就这么在江中溺亡的女子在陈单凌的怀中难以置信地睁眼。
她第一眼只看到了他脸上狰狞的面纹:
“鬼啊——!”
慌乱之中,女子伸出的手掌在陈单凌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紧接着就没了意识。
陈单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一时重心不稳,直坠江中。
情急下,他将女子抬高,才没让她碰到水面。
她的身上却突然传来一阵血腥。
陈单凌抬头,发现女子的长裙正渗透出红色。
陈忆楷看到女子鼓起的腹部,道:
“不会是流产吧?”
陈单凌只知孕妇脆弱,但具体如何处理他一概不知。
“我送她去医院!您先等会儿哈。”
陈单凌放陈忆楷去了。
两对硕大的翅膀很好地提供了浮力,他慢慢向岸边游去。
长发还湿润着,更显着他的疲态。
他坐到岸上发愣。
“您不必救下她。”
“…为什么?”
“属下时常见到人类自寻短见。曾救下一次,但不出一月,那名人类仍然选择了轻生的结局。
“寻死所需要的勇气与决心不容小觑,您确信这次救她,她能够坚持生活吗?”
“我没法保证,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再者,那人类方才见到您时所用的词汇,您可记得?”
“鬼”…
她是这么叫我的?…是我?
陈单凌怔住。
“面纹本就有震慑作用,尤其是四翼面纹,人类畏惧亦是必然。
“或许,那名人类的精神也会就此崩溃。”
“…我……有那么可怕吗?”
陈单凌心乱如麻,茫然与无助几乎占满了他的内心。
另一手的掌心尚且残留着那名孕妇流出的血,若有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真的会认为他伤害过人类。
……
“回来喽~”
闻声,陈单凌登时将陈忆楷摁倒在地,全力地扇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好在手上的血迹已经先用江水洗净了,才让陈忆楷不至于太过狼狈。
“…您这是?”
陈忆楷被这一巴掌打懵。
刚刚只听到自己挨了巴掌的那一侧下颌似乎有一声开裂的声音。
从陈单凌的眼中,陈忆楷看到的是他满腔的愤意。
陈忆楷心中发怵,却还是故作镇定:
“刚那妹子我已经送去急救了…”
“我为什么会碰到你!”
陈单凌嘶吼着质问。
不过,他没等回答,又仰起头、作着深呼吸冷静。
刚才这阵激烈的情绪,差点让陈单凌克制不住心中的酸楚——
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事就哭出来。
“……我那时,也许是失控状态…说来惭愧,那时我满脑子都是杀害人类的想法。
“我怕遇到人,看到那一带人少才往那跑的,遇到您……非常抱歉。
“我确实对不起您,您可以随时杀了我。”
“既然愧疚,当初为什么……”
算“杀”了自己吗?
现在自己还活着,只是换了个方式。
陈忆楷紧闭双目。
陈单凌攥紧拳头,沉重地捶到陈忆楷的头侧。
陈忆楷已然准备好赴死,声响过后却发现自己毫发无伤。
他困惑地睁开眼:
“您这是打算……”
“你有家人…算了。”
陈单凌收手起身。
陈忆楷正诧异于陈单凌没有现在就了结自己,但对刚才陈单凌说出的信息,他感慨道:
“…四翼读心的能力真夸张啊。”
“……不是你刚才说的?”
“不是,这是您自己读到的信息。”
陈单凌为自己无意间似乎窥探了隐私信息而一时觉得心虚,不过对于陈忆楷,他不打算道歉。
“我可没打算放过你。”
“那…我就悉听尊便喽。”
见陈忆楷仍不反驳,陈单凌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了:
“……那么,要继续训练吗?”
“再继续训练您吃不消,今儿就到这儿吧。”
“今天已经可以了?”
“嗯,虽然是保护欲激发的,但您也算晓得怎么飞了。”
陈忆楷想了想,又道,
“…总之这些天进食量必须足够。我晚上都会拉您训练去,先学会熟练地飞,再教您吸血鬼对战的规矩。
陈单凌的唇色已又褪为黑色。
“赶紧把翅膀收起来,您体力又耗不少了。”
“……知道了。”
如血祭那一夜时,陈单凌让那两对宽大的蝠翼化为翼纹、又收至身后。
陈忆楷先行离开。
过了一会儿,陈单凌才问道:
“朽白,挑战一般是在什么时候?”
“通常是从下战书起的一个月后。”
“……好,谢谢。”
手机振动了两下,陈单凌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
陈单凌看罢:
“他定在后天。”
“这对您来说,时间略紧了。”
“顺其自然吧。”
陈单凌欲走,眼前却突然黑了一阵。
自血祭失败后,就有了常常晕眩的后遗症。
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脚步虚浮。
眼前的景象开始轻晃,意识也逐渐模糊。
他的面纹又止不住了,飞行带来的消耗比他能预料到的要大得多。
卷毛嘱咐的那些话,正在逐渐应验。
“主人…?”
“……别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