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可以改变很多人，腰杆笔直桀骜的项羽两鬓已有了白霜，穿着对襟长袍外罩一件翻毛的羊皮短袄，加上头顶缠绕好几层的头巾，活脱脱就是西域牧民，唯有坚毅的眼神没有改变。他扶着铁木黎的肩走进了他们共同的大院，两人有说有笑，微醺的感觉真好。
“明天见！”两人互相告别，然后各自转身往自己居住的房间走去，大院东头给了项羽，西面住着铁木黎一家。项羽抬头看着东边院墙外刚刚升起半圆的月亮，它把黑暗里的看不清的东西染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有种绒绒的质感，甚至温暖。到家了，五年的家，虽然不真实，却真实存在，他是个儿女双全的人。
但有时，魔鬼会爬上他的心头，啃噬着他的骨头，把他从噩梦中疼醒。树上的叶子黄了又绿，春天的时候它们自动爬到枝头，报告他光阴一去不回头，远去的千万别回首。
顺着思想的痕迹，他的目光慢慢移到了东面第一间小屋，那里住着他要用命保护的人。烛光透过薄纱般的窗纸映了出来，屋内人影晃动。他就这么静静的观望着，不去打扰，像很多时候一样，她平安长大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项羽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扁扁小酒壶，那种美好值得他再喝一口。
突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屋里窜了出来，紧接着屋内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大爆炸甚至惊动了地下房屋的地基，碎石从房顶噼里啪啦往下掉，气浪把窗棂窗户纸冲的乱七八糟，女孩子平时玩的胭脂水粉彩色小石头像子弹一样冲出了房间，散落在院子里像一个巨大的扇子。屋里似乎没有安分的东西，坛坛罐罐锅碗瓢盆蠢蠢欲动。
项羽惊呆了。手里的酒壶在瑟瑟发抖的跳舞，慢慢的倾斜过来，几滴调皮的活跃分子钻进了他的羊皮短袄。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之后，他疯了一样蹿过去拉起那个娇小的身体藏在自己的身后。“天神安胡拉！这是怎么了？”项羽护着莲儿从危险的区域迅速离开，抱着小女生的双肩把她拉到了眼前，上上下下仔细端详。
还好，仅仅后面的头发燎了一些，并无大碍。“妈妈的书……”犯了错的莲儿怀里抱了本书，怯生生的小声说。
项羽明白了，轻轻摇摇头，用眼神打断了小女孩接下来的话。
住在隔壁的石头听到爆炸声已经跑了过来，关切的问道：“怎么回事？受伤了吗？”紧随其后的是铁木黎和他的两个儿子娃娃，大家都聚拢了过来，隔壁院子的邻居也爬上了墙头。
“啊，没事没事，石头这孩子淘气，偷了焰火回来给莲儿玩，不小心弄炸了，孩子们都没事，就是损失点小东西，惊着大家了，对不住啊！对不起，改天我请客喝酒给大家伙赔罪。”项羽一边拱手给四方看热闹的邻居们道歉解释着，一边使眼色给石头。
“爷爷奶奶，叔叔大爷，姑姑婶婶，哥哥嫂子，各位邻居，对不住啊，不小心玩火弄炸了，过几天给大家登门赔罪，吓着大家了，对不住啊，大家散了吧，我们收拾一下就好了。谢谢关心！谢谢关心！散了吧。”石头会意，赶紧给四周被惊动的邻居道歉。
人群慢慢散了。“这孩子太淘了”，“可不是嘛，差点把自己家炸塌了”，“回去我得检查一下我们家墙有没有事，否则非得找他们家算账”，“还好没事，平时也没见孩子这样”，“关键是人没事，要是出点啥事可咋整呢”，“回去可得看好孩子，别整炮仗在家里玩”。各种各样的议论也随着人们的离开落了潮。真相永远只为少数人知道，即便是当事人或者官方报道的也只让你选择性的知道，甚至离真相更远。
“莲儿没受伤就好，一会儿到我屋里，我和你项叔叔给你压压惊，陪两个老家伙喝几盅。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别多想了。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铁木黎关切的问候莲儿，然后走过去拍了拍石头的肩膀，“石头，怎么毛手毛脚的？逗女孩子开心也应该注意安全嘛！尤其是炮仗，不论是打还是点，都得格外注意安全！”
石头摸摸头尴尬的笑笑，眼睛看着莲儿，对铁木黎说：“叔，真是不小心。这样，您陪我师父待会儿，我和莲儿把房子里面收拾一下，然后咱们过来喝酒。”
“是啊，爹，你们二老回屋里先歇着，我们俩帮着收拾一下，一会儿过来陪你们喝酒，给我们讲讲今天比武大赛背后的花絮。”耶利哥拉着萨尔说。
“行，行，去吧，这是嫌我们两个老头子碍事啊，不掺和你们年轻人的活动了。早点收拾完早点过来。”铁木黎知趣的拉着项羽往自己屋里走，“对了，莲儿把损失了什么东西统计一下，明天让耶利哥和萨尔陪你去买，正好这几天有集市，铁叔给你报销。”
“哎，老铁，不用你破费，这点钱还用你吗？明天让石头陪着去买就行，你家那俩帮着搬搬就行。”项羽赶紧接过话。
“谢谢铁叔，项叔叔给我的零花钱够用，明天我们自己买就行，不用操心了。”莲儿感谢道，“我们先去收拾啊，一会儿就来。”
铁木黎看看莲儿悄悄对项羽说：“莲儿这丫头真好，可惜呀，石头认识的早……”
“孩子的事儿你我都别掺和，让他们自己做主。我也不是他们的父母，我什么都帮他们决定不了，一切由缘分定。”项羽低声说，携手走进铁木黎的房子。
四个人正在莲儿的房子里收拾爆炸现场的时候，闪电静悄悄地钻到莲儿旁边舔着她的手，“哎呀妈呀！吓死我了。”莲儿蹲下抱着闪电的脑袋呼噜毛说，“你怎么来了？”
艾古力抱着膀子悄无声息的倚在门框上，上下左右四处打量着。“乖乖隆滴隆！威力不小啊。”艾古力说，“可我也没注意石头啥时候去买或者去偷炮仗了啊，石头今天你离开我们了吗？这得多少炮仗有这威力，能把窗户门掀飞？”
“就你长嘴了，就你长脑子了，我们都是傻子。”耶利哥厌弃的说，“我们不说就代表我们相信师傅说的话？我们是想等没人的时候莲儿自己给我们说。是不是莲儿？”
“谁是傻子谁知道！是不是莲儿？快告诉姐姐到底怎么了？”艾古力抱着莲儿的肩膀问。
石头过来试图推开艾古力，挡住莲儿说：“你们知道的就是真相，炮仗炸的，对不对，莲儿？没必要跟他们解释那么多，我以前偷的炮仗藏莲儿这儿了，结果不小心嘣就爆炸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莲儿，我支持你保留自己的秘密，没人的时候悄悄告诉我就行了，我替你保密。”萨尔凑上来说。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有人想掩盖真相却欲盖弥彰，有人表面上无所谓内心极度渴望真相，有人拐弯抹角，有人想直接知晓，真相到底是什么？
莲儿从怀里的书中抽出一张纸，一张上面染血的纸，那是一个染血的小纸人，随后她的嘴里便开始念念有词，一串没人能听懂的语句。
石头等四人默默地站在旁边，见证了一个神奇的时刻，那个小纸人像获得了生命一样，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慢慢的从莲儿的手上爬到了她的肩上头上，翻山越岭从另一边下来，又回到了莲儿的手上，慢慢地躺了下去，睡着了。
“wow！”屋里炸了锅，这次没有爆破力，只有音浪。“这是什么？莲儿，你是怎么做到的？”，“纸人活了！”，“你能操控纸人？”，“什么情况？”，“旺！旺！”四个人急切的问，想快点知道答案。闪电看着新奇冲着纸片一阵叫。
莲儿小脸红彤彤的说：“我破解了妈妈留给我的书，我知道这书里记载的东西该怎么用了！”秘密和幸福一样，与人分享，快乐会成倍增长。
“我们是最早知道这个秘密的？”萨尔问。
“我也是刚刚破译，还不熟练。刚才想实验另一个技法，结果不小心……”
“不重要，莲儿，那些都不重要。如果你能把里面的都学会，把我们家炸光了都没关系！”萨尔已经语无伦次，他太激动了，似乎学会幻术魔法的是他本人，他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他对朋友没有保留。
“萨尔，萨尔。”他哥哥在旁边喊着他的名字，“咱爹听说你要把家给炸了，正到处找你呢！”
众人哈哈大笑。
“莲儿，好莲儿能不能教教我们？”艾古力学着莲儿撒娇的样子，摇着莲儿的手问道。
这个问题同样存在于其他几个人心里，只是没办法像女生和女生一样用性别特有的优势提出。艾古力的聪明在于她没说教教我，而是我们。
“你们……可以试试，不过……项叔叔曾经说过，我妈妈的东西不一定适合所有人，否则当年……”莲儿说的吞吞吐吐，眼睛看向石头。
“我猜莲儿的意思是，不，师傅应该对这种技能更了解，他的意思应该是这种本领只有特定的人或者极少数的人才能学会，一定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门槛挡住了多数人。”感觉自己解释清楚了的石头长出一口气。
“嗯，你这个解释没毛病。否则师傅为什么不自己学？为什么不让石头学？”耶利哥补充石头的意见。
“不过，我可以尝试着教教你们，也说不定……”莲儿安慰大家。
“哦，”艾古力噘噘嘴，不甘心的说：“要是能学会一点也行啊！”
“好啦！姐姐，你会射箭我就不会，就不要弄成全能的啦，给我留点活路，好不好？”莲儿目前最具杀伤力的武器是撒娇。
“好啦，咱们快点收拾，一会儿还要去听擂台赛幕后花絮呢！”耶利哥是这帮人的大哥，现在开始督促工作进度。
“好，赶快收拾。”石头响应劳动号召，最后专门强调了一件事，“莲儿学会新技能的事大家保密，一定要守口如瓶，我想这也是师傅的意思。”
相较于王宫里常喝的葡萄酒，项羽和铁木黎更喜欢喝烧刀子。三岁的南坡羊正是膘肥肉嫩的时候，铁木黎一手拿刀一手抓肉将整只羊腿肉都剔下来放到盘子里，项羽在旁边小口喝着酒壶里的酒，边教铁木黎唱一首唐代诗人高适的边塞诗《塞上听吹笛》：
雪净胡天牧马还，
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
风吹一夜满关山。
“这首诗的意境我搞不大明白，但不妨碍我喜欢听你的这些吟唱。”铁木黎说，“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吟唱的那首大漠孤烟直的诗。”
“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哈哈，当时你还和我说你们就是落日国的，你说是不是天意？最后我还就来了这里。”
眼瞅着酒菜备好了，五个孩子也整理完爆炸现场进了屋子，七个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大快朵颐。
“莲儿，不害怕了吧？”铁木黎关心的问。
“没事了。”莲儿不好意思地答道。
“石头啊，你这毛小子！来咱们共同敬你师傅一杯，养活你们多不容易，操碎了心。”铁木黎将话题转移到了石头这里。
石头赶快站起来给铁木黎和项羽倒酒，然后分别给其他人都满上了，举杯向铁、项二人说“铁叔、师傅，感谢你们的包容，以后我会好好的，”，然后又转向其他人，“哥儿几个还有姐姐妹妹大家一起吧，第一杯酒咱们一起敬家里的两位老前辈，万事顺遂，健健康康！”
众人一起举杯起立，共同干了第一杯酒。
“莲儿就这一杯啊，老铁有酥油茶没有，给换了吧，小孩子也跟着大人喝酒。”项羽取消了莲儿继续喝酒的权利。萨尔闻听一溜小跑忙着给莲儿换酥油茶去了。
“老爹，给我们讲讲擂台赛幕后的事儿吧！”耶利哥开启话题。
“好，就给你们讲讲！想听哪方面的？说不明白的地方你们师傅给补充补充。”铁木黎说。
“老爹，拉什摩罗为什么不参加擂台赛呢？不是传说他是除了师傅之外第一人吗？”耶利哥问。
“怎么？对你老爹的实力不信任？有你老爹就够了。”
“不是，老爹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拉什摩罗会放弃这个荣耀？代表日落国出战。”
“那你认为，如果他参加打擂台，我和他打配合？我代表国王，他代表仙主。谁听谁的，以谁为主？”铁木黎此言一出，有人明白了，有人糊涂。
看有人眼里犯着迷糊，还想继续提问，铁木黎撕了一块羊肉给地下团团转的闪电扔了过去，“闪电长的是真快，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快一岁了吧！”铁木黎转移了话题，那意思明显是“咱们换个话题吧，这个话题不适合喝酒助兴的时候说。”
“铁叔的时间和咱们不一样，闪电才刚过五个月，半岁都不到呢。”艾古力说。
“铁叔，八国联盟盟主的权力大吗？”石头转移了话题。
“孩子，谁不想当老大？你看狼群里，狼王的地位并不牢靠，经常有其他狼来挑战。人比狼如何？其实一个样，哪怕是个虚名也有人争，八国盟主啊，下面一堆小兄弟，感觉就像八国之主，哪个国家不听话，可以号召其他国家一起讨伐他。”
“我看八个国家也不太和睦嘛！擂台上往死里揍，明显都输了，还下手。”石头又问。
“哪里有关系都好的呢？彼此之间肯定是有些矛盾的，都是为了抱团取暖，为了利益。”
“八国中谁更强大？以前联手打过仗吗？”
“蒲梨最强大，每次联手对外，都是以蒲梨为主。”
“那么蒲梨当盟主不就行了？还打擂干什么？”
“这样可以给其他七国点面子嘛！不然大家都不理他，这个联盟还怎么搞？西域三十六国比他强大的国家多的是，他也需要多点小兄弟来壮胆。而且……”铁木黎犹豫了一下。
“而且这个擂台最后的赢家应该就是他们的。”项羽接口道。
“什么？真有内幕？”萨尔脱口而出，“切！那还比什么？还看什么？都内定好的，骗观众骗老百姓吗？”
“这也有可能是拉什摩罗拒绝参加的原因之一。”项羽说，“都是陪太子读书的，没必要上最强的。”
“年纪轻轻的，你们也不要事事都往阴暗面想，也许过去几届是这样，现在不一样了呢？时代在进步，明天会更好。”铁木黎说，“世上有很多阴谋论，你们师傅了解的情况也不一定全准确。”
“话说到这儿了，爹，你有没有被安排怎么打呢？”萨尔问，“到时候故意输吗？”
“没有人安排你爹，但你爹有自知之明，有几个人，你爹我打不过，其中包括蒲梨国的人，他们本身确实有实力。”铁木黎黯然说道。
“可也不能故意输吧，这有违于侠义精神，不是武术之道。”萨尔激动的说。
“谁和你说我要故意输了？”铁木黎正色道，“赢我要赢的光明磊落，输我也要输的光明磊落。我没法学拉什摩罗拒绝参赛，但我既然参赛了，就会坚持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极致。明天给老爹加油吧。”
话题谈到这儿，竟有一丝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了。众人不禁情绪低落下来。酒也喝的没有了味道，最后匆匆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