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目脸色煞白。
糜音已经消失殆尽，而刚刚疯狂的家伙早已平静下来。
她失败了。
百宝侧着脸看她，瞳孔浮着一层浅红。“鲛人歌，就是你的手段？”
清目紧抿着嘴角，煞白的脸上失了血色。
“为什么你会没事？”她紧盯着百宝。
“你可能不了解，鲛人歌对于王血魔族是没用的。不然，它们也不至于亡族。”百宝轻声说。
“王血……”清目盲先是感到惊讶，随即意会到了什么，一把摘下了自己眼前的黑纱。
她左右手十指相合而不贴，口中念念有词，屋内的黑气旋即缠绕她而来，如同索命的黑魂缠上宿主。正当她额头布满汗珠之际，那股缠绕而来的黑气却首先屈服了。
黑气匍匐在脚下，如见主上。
清目睁开双目。她双目不视，眼中仅有白幕一片，但眼中的颤栗仍见其震动。
“原来这就是王血……因为我喝过你的血，所以即便我不需要净厄符，也不会有事。”
百宝默然点头。
“噗嗤，”女孩忽然笑了，带着自嘲的口气。“我原来以为你挺好骗，没想到是我被你骗了。”
“我没打算骗你，你只是一个半魔人，有人要害我，你也只是充当帮手而已。如果你一直不动手，我也不会怎么样你。”百宝很直白地说。
女孩抿了下唇，道：“你是何时发现这里是个陷阱的？”
百宝看了她一眼，道：“改变法阵需要有执行人。那天你忽然回来睡在我旁边，我意外从你身上闻到了这间屋子的气息。你进去过这间屋子，在法阵还未改变的时候。”
他眼睛一眯，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你问完了，现在到我。你为何要陷害我？”
清目低头沉默了一阵，然后才回答说：“因为你是真正的魔族人，还有太子担保，一旦你作乱，太子必会受到牵连。”
“原来这个法阵等的人不是你，而是我。”百宝的声音很轻。谈不上生气，甚至有点想笑。“可惜，你如此为他们卖命，他们却并不打算让你活下去。”
“什么？”
“你的眼纱上有符咒，原来我只是觉得奇异，直到刚刚它显现，我才认出来。”
“那是一道净厄符。”清目盲握住了手中刚刚摘下的眼纱，后者重新退变回了黑色。
百宝摇摇头，道：“普通的净厄符挡不了糜音，你忘了吗，我也用符。”
清目盲眉头一皱，想到了那满地的黄纸。
百宝继续说：“我虽然用不了凡人的手段制符，但符咒本身就在世间有相通的道理，只是用法不同罢了。据我所知，你眼纱里的绝不是什么净厄符，而是一道刻着魔咒的符文。”
“魔咒？这怎么可能！”清目盲当然不信，眼纱可是大主教亲自给她的，天神教的大主教怎么可能会给她一道魔咒。
百宝预料到她会不信，于是进一步解释道：“那是一道即使在魔族中也极为罕见的断魂印，传说远古时代的魔王曾利用此印控制属下魔将，将其变作傀儡，是极为凶残的手段。”
“你以为你这样编出一个名目来，我就会相信你？”女孩脸色如铁，“你只是想要利用我找到我的背后是谁罢了。”
“想杀我的人，总会现身的，我还犯不着通过你。”百宝叹气，“只是可惜，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到头来只是弄些小耗子。”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只被打碎了脑袋的老鼠，不顾血肉模糊，从里面扣出一颗细小的心脏。
心脏之上布满了黑色脉络，不可思议的是，它竟然在微微颤动！
清目精致的耳垂微动，瞬间听到了来自百宝手上的微弱心跳，不止如此，在她汇聚精神后，整间木屋内“死去”老鼠体内的心跳此起彼伏，在耳边如同阵阵惊雷。
可以想到的是，这些肮脏的生物正在“复活”！
“它们都是用血染炼造出的半魔傀儡，通过在普通的老鼠身上塞入沾染魔血的心脏，使其变成半魔。”
百宝这时把手中的细小心脏扔到地上，用脚踩碎，还啐了一口。
“它们的实力一般，但在鲛人歌的加持下，会以接近魔族自愈的能力恢复。现在鲛人歌中断，所以它们才维持了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百宝顿了一下，道：“魔族在狂暴时，会主动吞噬同类，这并不仅仅只是贪欲君主的特权。它们和你……都会成为我狂暴下的食物。”
刹那间，清目盲的内心生出一股恶寒，整个人不由得颤栗起来。
本质来说，她也是半魔，只是另一半不是老鼠，而是人类。当然，即便从半魔的角度看，她要比这些仅用魔血感染的老鼠要高级，但从工具或者食物来看，两者没有差别。
还记得，那个市吏来报告时就说死了两个人，他并不知道为何要这样说，他只是在传达命令。
现场一开始没有尸体，直到那虫子附身在他身上……
死了两个人，另一个人……是她。
“不，我绝不相信你！”清目盲几乎像是发狂地冲出门外，跳入院中。
顿时，地上的黄纸平地卷起，漫天飞舞在她周围。
恍惚间，一枚银色暗器破风而来，顷刻间冲到她面前。
清目仓促之间，双手托住身前，化出一面水盾。面前银色暗器穿入水中显出原形，原来是一枚长约半尺的银刺。
银刺在水盾中速度减缓，但保持着相当强大的压迫力。
少女咬着牙，眼睛浮现出若隐若现的血色，姣好的面容逐渐变得狰狞。
她顶着银刺的压迫，将银刺禁锢在水盾之中，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明明已经按着计划去做了，为什么要我死？！”
她嘶吼起来，如水沫覆盖的眼眶已经红润。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是想在临死前见她一面，都不行么？明明我什么都不要了……连仇恨都肯放下……为什么即使这样还不肯放过我？”
她的声音逐渐带着哭腔，声音有点失魂落魄。
少女双手逐渐支撑不下，猛然奋力一托，将银刺奋力推出，但反噬过来的力量也将自己顶飞，正好撞入刚出来的百宝身上。
这时又一枚银刺射来，百宝一把推开身上的少女，将身体横在她身前。
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百宝一时找不到办法，只可伸手强行去接。
银刺刺穿了他的手掌，他便反过来伸手将其握紧。可惜他的反应稍慢，只抓到了尾部的一点。
银刺的速度稍微减缓了一点，但仍是一下子扎入他的肩膀的位置。
银刺的头部突破他的后背，但却在此时停住了前进。既像是卡进了他的骨头里，也像是百宝那反过来握紧它的手终于将其拽住。
少女屏住呼吸，泛红的眼眶下一滴眼泪滑落。
她听到了银刺扎进百宝骨头的声音，而面前这个模糊而高大的身影没有后退一步。
百宝恨恨地咬着牙，用力一点一点地将银刺拔出，同时怒骂道：“混蛋，出来帮忙啊！”
不知道百宝叫的谁，但此时他已经将银刺完全拔了出来，握在手中。
他怒视着前方隐藏在屋脊上的身影，将手中淌血的银刺当做暗器射出！
“滚！”
银刺势同破风，甚至比它袭来时还要气势凌人！
躲在屋脊边上的夜莺瞳孔放大，肉眼可见那银刺冲到跟前。
他夸张似地急侧身，尽管本身轻功出众，但在这极速之下仅是堪堪躲过，甚至还被划破了一道血线，受了轻伤。
情急之下，他立马转过身去，快速逃离。
百宝回过身来时，清目就坐在木屋前的木阶上，她低着头，意志低沉，不时传来啜泣声。
她竟是在哭泣。
百宝捂着伤口，感受着伤口处正在快速愈合。但面对哭泣中的少女，他却没有什么办法。
她大概是在哭自己的遭遇，公输右根本就没想让她活着。
百宝叹了口气，他从虚空眼内搜索，又从身上摸了摸，想找个类似干净布料的东西给姑娘搽搽眼泪，但摸了半天，啥也没摸出来。
这时白晨正好回来，刚进入院中便见木阶前站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家伙，以及在他面前坐着的哭泣中的花桂少女。
脑海中顿时脑补出一堆画面。
“呃……”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来的有些奇怪，鬼使神差地，最后说出一句更怪的话。
“好快呀……”
百宝瞥了他一眼，脸色阴沉。
懒得跟他解释，直接问道：“你追得怎样？”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的伤口已经愈合，白晨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白晨摇了摇头，叹息道：“貌似是个长得像鱼一样的怪物，我追了他一阵，然后他跳到河道里面，我水性不好，就让他给跑了。”
说到最后，白晨有些郁闷。
“鱼……人？”百宝揉了揉下巴，心里若有所思。
旁边的清目还在抽泣着，她抱着小腿，把脑袋埋进膝盖之间。
她哭得那样伤心，仿佛置身于世界边沿。
白晨想过去说些什么，但被百宝阻止。
百宝直接跟他说：“你先回去告诉谷神，我们这边的事办完了。清目同学受了点惊吓，我们随后回去。”
白晨点点头，看了百宝，又看了其身后伤心的女孩一眼，一副秒懂的神色。
他快速说了句：“我这就回去，你好好安慰人家。”
然后直接夺门而出，行动如风。
百宝无奈摇了摇头，然后才重新转过身去，在少女面前蹲下，这样正好与之头顶处于同一高度。
他犹豫了一阵，然后缓缓开口道：“想当我的奴仆的条件有两个，其一是不能背叛，其二是不许哭。”
女孩仍在悲伤地哭泣。
百宝进一步说：“代价是，我会帮助她实现一个愿望。”
刹那间，顾不得泪眼婆娑的面容，女孩惊悸似地猛然抬头。
百宝拍了拍胸口，对她说：“他答应过你的事，我会尽力帮你达到。他做不了的事，我也会帮你做到。”
“你？”清目抿了抿嘴，恢复了点平常的尖酸，“凭什么？”
声音有点尖锐。
其实她一直都蛮尖酸刻薄的，百宝听过她骂那些想追她的男学生的话，跟那时对付公输厘一样，很毒辣。她之前每每面对百宝时所展现出的温柔，大概率是演得好。
而现在，自然是不用再演下去。
百宝笑笑，无奈地挠了挠头，“我可能现在没办法向你一一证明，比如……”
他略作停顿，眼神认真，“我有办法令你活下去。”
“活下去？”清目晦暗的眼睛里微微亮起白光，白茫茫的，雾气弥漫。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可是把血喂了你。”百宝眼前闪烁数下，仍是淡淡地说，“不过想让你活下去，光靠我的血还不够，最多只能让你多活几天。想要完全摆脱半魔人的宿命，需要别的办法。我要问一个人，他肯定有办法。”
清目低头想了想，如果她真的能够摆脱半魔人的命运，就没必要在乎公输右的约定了。而且，她现在除了通过百宝，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她撇了撇嘴，伸手擦过眼角的泪痕，瞪眼道：“你是不是怜悯我？”
百宝眉头一皱，随即叹了口气，感慨道：“如果怜悯是一种亵渎，同情就是最轻的轻视。我很自私的，我想救你，只是因为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是谁？你曾经的奴仆？”女孩翘着好看的眉毛。
百宝苦笑，细语呢喃道：“也是我的朋友。当初我走得太急，把她留下了。不知道她后来怎样，这些年来也没敢回去打听过。”
他说着说着，突然有点伤感。
他低头对清目说：“你可以拒绝。”
清目低头思索。敢情百宝是把她当做了自己的故人看待。他应该是一早就怀疑她了，之所以一直没动手，还喂血给她，完全是因为她长得像那个“故人”。
她张了张嘴巴，默想道：真是个怀旧的家伙，还是说，这算是在赎罪？
她抬起眼睛，鼻尖嗅了嗅，空气里有着一股暖意的，带着苦涩的味道。
她发现自己有点参不透他。这个男人就像是脱离了世界很多年，在慢慢地和世界和解。
她低声说：“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个要求。”
“你说。”
“你不能违背我的意愿去欺辱我，如果执意如此，我一定会杀了你。”
“可以。”百宝答得干脆。
他伸出手，一如那时在陋巷那样。
女孩怔了怔，伸手放进他的手心，任由他拉起。
演武场那边，鹜王和公输厘脸色铁青。
白晨已经回来了，顺便把过程大概说了一遍，规避了关于百宝的细节，只说是清目同学杀死了魔祟，只是可惜那市吏被魔祟附身，已经吸光精血，变成空壳，只能就地诛杀。
鹜王和公输厘原本还不信他的细节，直到百宝和清目毫发无损地站在他们面前，笑眯眯地朝众人报到。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掌声，鹜王和公输厘也终于死心。
鹜王在心里骂了公输右一万遍，这老家伙还一直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计划完美。
清目只是幌子，目标是身为真墟后裔的百宝。所用的曲子也是魔族人最恨的鲛歌糜音，按理说百宝不可能避免。但事实如此，他也只能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