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貂寺闻言连忙点头称是。
可是,他未免又想到了林憬,犹豫再三,还是询问道:“陛下……长秋官那边……”
魏渊明垂眸,神色平静地说道:“我会安排人告诉他的。”
七日之后,魏枳依然没有被找回,梁秋国驻扎在望风谷的军队只得按照魏渊明的旨意返程。
从望风谷到蕞都有一个月的路程,在此期间,林憬仍然不知魏枳失踪这件事。
腹中的孩子越来越大,林憬的小腹已经被顶出一个明显的弧度。
林憬手上的伤已经全好了,他现在一有时间,就会拿起自己的针线筐,为自己的宝宝缝制新衣。
其实,这种小事,内务府的人也会帮他操办。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和魏枳的宝宝能够穿上自己亲手做的衣服,他整个人都会感到特别幸福,特别满足。
“小葡萄,我要给你的衣服上绣很多很多小葡萄。”
雪中雒经常不在凤魂殿,很多时候都是林憬跟自己肚子里的宝宝自说自话。
这一日,林憬照旧在起床后,为孩子缝制衣服,打发时间。
一个久违的声音却忽然从内室的门框边传来:
“长秋官!”
声音清脆而急切,但林憬不必抬头,就立刻认出了那个声音!
“青奴?”
林憬先是惊讶,随后便惊喜地起身,看向青奴。
多日不见得青奴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在霞粉楼事件之后,她因为包庇二人偷情,而被罚去冷宫值守。
林憬一直心存愧疚,不止一次恳求雪中雒放过她,但雪中雒一直对这事保持沉默,故而林憬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怎么样?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在冷宫有没有受苦?有没有欺负你?”
听林憬这般关心自己,青奴很是感动,主仆相见,分外感慨。
“长秋官,我在冷宫没有受苦,雪后一早就关照了那边的姑姑,没有让我做粗活,而是找了个小房将我软禁了起来,吃喝都没有克扣。说是惩罚,其实反倒是比当差还轻松,只是不得见人罢了。”
“不信你看我的脸,这几日都吃胖了。”
青奴说起自己的冷宫之行,眼中毫无惧色,甚至还有心情调笑,这让林憬放心了很多。
然而,就在青奴说完这话没多久,青奴的笑容忽然凝固,眼睛落在林憬的小腹上。
“长秋官……你……你的肚子是?”
林憬稍微有些尴尬,但马上,他就清了清嗓子,红着脸说道:“是……是从霞粉楼回来那天被查出来的,孩子现在已经有……四个多月了……”
“……”
青奴的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但是,当她真的听到林憬这么回答,她还是难免吃了一惊,一双眼睛里忽然多了几分林憬看不太懂的心疼与惋惜。
“长秋官……”
林憬看她表情沉重,还以为她是生气自己最终还是走上了未婚先孕的路,他小声辩解道:“没事的青奴,父皇母后他们已经知道我怀孕的事了,而且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篾篾也就会回来,我们到时候就……”
“长秋官,你……不知道吗……”青奴开了口,却又觉得有些冒犯。
而林憬听到这句话,也疑惑地闭上了嘴巴,看着青奴,问道:“怎么了?”
“你……不知道大殿下他……他回不来了吗?你全然不知吗?”
青奴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林憬大脑一片空白,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听不懂别人说话一样,眨着眼睛,只看见青奴的嘴巴张开又闭上,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
“大殿下在望风谷的时候,遭到了金鸣国将领阮世恩的截杀,至今不知所终,已经一个多月了,只怕凶多吉少,你……”
青奴话还没说完,林憬的眼神已经全然空洞,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此时已经是盛夏,但这个内室却冬暖夏凉,即便是这样热的天,他也会感觉很凉爽,但偏偏是这一刻,室中那似有若无的凉风却令他觉得刺骨!
“长秋官?长秋官!”
林憬无法接受这个消息,蓦然跌坐在床边,随后,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帘,怎么都止不住。
他深知青奴不会拿魏枳的生死跟他开玩笑,但他仍是宁愿相信,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信……我不信……我要见父皇和母后……不可能的……他不会出事的……”
“他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的,连师尊也说了,他会大捷归来,还有千重,千重不是也去了吗?雪氏的将领跟他都相熟,怎么可能会见死不救?千重呢?千重回来了吗?我要去见他!”
林憬像溺水的人一般,死死抓住青奴的双臂,怎么也不肯接受这个真相。
青奴看他失魂落魄,心中也很是难受,她忍不住说道:“长秋官,都已经一个月了,这世上没那么多奇迹,而且……雪世子,早就回来了。昨天,去望风谷的人都已经回来了,他们不会再去找大殿下了,大殿下他……他现在,在陛下与雪后的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
“昨日……上朝,陛下封赏了从望风谷回来的将士,然后……公布了大殿下的死讯。”
“……”
“陛下昨日还说,大殿下之死,令他甚为伤怀,如今已经不能上朝,暂时将朝中事务交给二殿下处置,让二殿下代为监国。”
“……”
“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此举,是打算立二殿下为储君。”
本来听青奴说起魏枳失踪的时候,林憬还只是悲痛欲绝。
但随后,当听她说起人皇雪后公布死讯,册立储君开始,林憬的脸色上却多了几丝警惕与迷茫。
“你说什么?”
“?”
“殿下只是失踪,又怎么可以将他当作死人来看待?难道不是应该继续去找他吗?”
“另外,父皇为何非要这个节骨眼上册立储君?殿下为金鸣国所害,难道不应该调转精力,找金鸣国报仇雪恨吗?”
林憬在感情上虽然糊涂,但在政治嗅觉却比青奴灵敏。
青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而就在她沉默之际,一旁的林憬忽然抓住了箩筐中的剪刀,用它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长秋官!你……你做什么?快放下!”
青奴被他的举动吓地脸色苍白,手足无措。
林憬第一做这种以死相逼的事,他其实比青奴还要慌张,整个人都颤抖不止。
但是,为了探寻答案的真相,他还是咬牙维持镇定:“去……去给我找父皇和母后,你就告诉他们,倘若殿下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长秋官,你别这样,我……我马上就去找他们。”
青奴不敢怠慢,拔腿就去喊人,很快,魏渊明和雪中雒便迅速来到了林憬的房间。
看见林憬眼含泪水,轻轻颤抖,强装镇定的样子,本来焦急无比的魏渊明反而忽然放下心来,放缓脚步,慢慢逼近林憬。
林憬其实很害怕,他已经露怯,魏渊明当然看得出来。
林憬随着他的步步紧逼而寸寸后退,最后,他几乎是求饶般地威胁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我就自杀。”
“陛下……”雪中雒眼看林憬已经被剪刀戳伤,颈间已有鲜血流出,心中不忍,连忙轻声呼唤魏渊明,让他别再逼迫林憬。
“你要自杀?”
魏渊明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憬,十几年来,他一直扮演着慈父的形象,温文儒雅,直到今日,才正式向林憬展露出一颗凶猛的野兽獠牙。
“你要是想死,我不拦你,但你要是死了,你腹中的孩子也要跟着去死。”
“……”
“多可怜啊?他还没来到这个世上看一眼,就被你剥夺了生命,跟他的父亲一样,化为一抔黄土……”
魏渊明贵为人界之首,绝非温声软语的好好先生,两句话,就拿捏住了林憬的要害。
林憬本来就很害怕,如今,又记起腹中的骨肉,一颗勉强坚定的心,更是被魏渊明恐吓到摇摇欲坠。
“他没死,殿下没有死……求求你们,再去找找他……”
“他不会死的。”
“我不想用我的性命来要挟什么,或者,你们不去找他,让我去也行。”
“我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我不能看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好不好。”
林憬哭出声,紧握剪刀的手更是缓缓失去力量,跟着他一起颤抖。
“你们先出去。”
魏渊明没有同意林憬的请求,反而让雪中雒和青奴先行出去。
雪中雒很担忧地看向林憬,最后,她选择留在此地,并对青奴说道:“你出去吧,仔细看着附近,不要让人接近这里。”
青奴屏气凝神,连忙撤退。
而等青奴走后,魏渊明则冷笑一声,将故作坚强的林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找了个距离林憬很近的位置坐下,然后伸出手,对林憬说道:
“拿来。”
是问他要剪刀。
林憬哭着摇头。
魏渊明失去耐心:“我有一百种方法夺下你的剪刀,你乖乖给我。”
“给我!”
魏渊明加重语气,不等林憬松手,一旁的雪中雒快步走过来,一把夺下了林憬的剪刀,远远丢在地上。
“多罗!你这是做什么?你去找他有意义吗?你觉得你能找到他吗?”
“他在望风谷,被金鸣国的高手所害,整个军队几乎倾巢出动都没能找到他的尸骨,你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可是……可是我不相信他会死。他不能死……他死了我怎么办?”林憬泣不成声,边哭边摇头。
一旁的雪中雒连忙把他搂在怀里安慰,可另一旁,始终默然看着这一幕的魏渊明却冷声说道:“他死了又如何?他死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又有什么可哭的?他的命是他的命,你的命是你的命,他死了你还有我们,还有孩子,你照样得活下去。”
“陛下……”虽然雪中雒也不希望魏枳能活下来,可这么刺耳的话,她却不想让林憬听见,这对从小受她娇养长大的林憬而言,太过残酷了。
“多罗,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魏枳刚来到蕞都时,宁织锦他们对你们说过的话?”
原本还在哭泣的林憬,听到这话,显然怔了一下,随后摇摇头。
他不记得了。
宁织锦对他们说过很多话,有好有坏,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那时候,宁织锦曾经说过这样一个谣言,他说,魏枳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你才是。”
“?”林憬茫然地睁开泪眼,望着魏渊明。
“现在,我告诉你,他说的都是真的。”
“!”林憬错愕,他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犹如五雷轰顶一样,全然僵在原地。
“你的母亲名叫清璃,曾是御吾身边的一个金盏奴,在三界大战之前,我偶然与她相识,并跟她暗生情愫,珠胎暗结,才令她怀有了你。而御吾为了报复我,便掳走了我的未婚妻,也就是你的母后,他对她施加淫.辱,这才令她怀有了魏枳。”
“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你的母亲不是金盏奴,你生下来的时候没有奴印,我一定会将你堂堂正正带回蕞都,让你做我的皇长子,而不是认下魏枳这个魔胎,让他鸠占鹊巢,替你享受十几年的荣华富贵!”
“我养你到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给他洗手作羹汤,让你做围在他身边嘤嘤啼哭的鸟雀的!”
“我为你,向群臣做了那么多周旋,改了那么多律法,为你的将来和婚事费尽心思筹谋,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堂堂正正地尊贵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魏渊明说着,大约有些气愤于林憬的执拗,他站起身,不甘地说道:“当初之所以给你和魏枳订下婚约,为的就是你二人都不算是名正言顺的皇族。”
“我原想着,孩子的性格总是会变的,我觉得只要把他留在身边精心教养,他总会变得跟魏家的孩子一样温和谦逊,温柔有礼,谁知他还是死性不改!不仅像小时候一样刁蛮莽撞,意气用事,对你更是不加尊重,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我养你到这么大不求别的,但求你好好尊重自己,保护自己,你到好,为了他要死要活,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我不妨告诉你,去望风谷这件事,全然是我安排的,阮世恩也是我安排的,为的就是杀了这个孽障!这个孽障一日存在,一日就会对储君的位置垂涎,一日就对你存在隐患!”
“我绝不会将魏氏的江山托付给他,更不可能把你交给他糟蹋!你现在就好好给我待在宫里,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在宣布他的死讯之后,给他设立一个衣冠冢,然后封他一个‘哀太子’的谥号!”
“至于你,我会给你一个‘太子妃’的名分,让你为他守寡。到时候,你孩子也有了,名分也有了,地位也有了,还要他干什么?他死不死活不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魏渊明这一席话可谓肺腑之言,他很少会跟林憬说这么多话,可是现在的林憬真的一点儿也听不进去,他的思维全然只停留在那一句,“那些谣言都是真的”那里。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轰地一声,像是崩塌的雪山,往昔十八年的一切,在这一刻犹如纷飞的雪片,片片向他来袭,让他痛不欲生。
他尖叫一声,捂住耳朵,大声说道:“听不懂!我听不懂!我只要殿下!我不做什么太子妃!他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好!是你们给他希望,让他去争夺储君的位置的!”
他只是大声了一会儿,复又小声地哀求着:“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大声,我也知道,那不是你们的错。但我求求你们……不要再伤害他了,就算你们不想给他那个位置,也别杀了他……而且,我从小也只知道要嫁给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求求你,父皇,父皇……你派人去找他好不好,我不跟他胡闹了,他是个好人,他没有诱骗我,是我主动勾引他的,错全都在我。你找人去救救他,你救救他……起码让他活着行不行,我不嫁给他了,我可以乖乖把孩子生下来,好好保护自己……求求你,求求你……”
林憬说着,轻轻挪下床,去拽魏渊明的袖子。
他不那么说还好,一那么说,魏渊明越发光火:“你听听你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不知所谓!放开我!”
他说着,想要挣开林憬,林憬毫无防备,被他稍微用力,顿时跌坐在地,疼得脸色苍白。
雪中雒连忙走上去将他搀扶起来,可起身之际,她却看见林憬的衣裳下摆,涌现出殷红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