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结丹大典,正是由云海宗主亲自主持的。
此时他人还未从台上离开,闻言急中生智,急忙解释:“长渊剑尊今日还有……”
“长渊剑尊乃东洲第一剑修,剑修中的表率,亦是我们玄天剑宗众多弟子心中的榜样,当以身作则才是。”沈怀琢比云海宗主开口更快。
“当日本长老徒儿,为维护本长老名声,打伤一位出言不逊的同门。对同门出手乃是大忌,为此她领了整整九道鞭刑。”
“长渊剑尊那日以大欺小,出手伤了本长老徒儿,念在他亦事出有因,本长老可不追究其他,只要他按宗规接受惩罚。长老犯错,当与弟子同罪,万不能因身份地位而免去刑罚,不然这宗规要来何用?”
沈怀琢一口气将话说完。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修为比云海宗主低,可却硬是压得云海宗主没有半分插嘴的机会。
整座主峰上,都回荡着他掷地有声的声音。
郁岚清心里既是感动,又是着急。
师尊选择在这时候发难,可是将剑宗的面子往脚底板上踩,没瞧一旁云海宗主、元戌长老的脸色都已经黑如锅底?
饶是师尊在宗门内辈分颇高,她也忍不住担心师尊日后会被宗主和长老们针对。
深吸一口气,卫云岚上前一步。
正要主动将师尊选在这时发难的原因,揽到自己任性所求上面,就听师尊话锋一转,语气陡然松缓了一些,“当然,剑尊修为深厚,英风亮节,乃万千剑修之表率,自不会是那等赖账之人。定是近来有什么事耽搁了,才没能及时去执法堂领罚。”
“……”
云海宗主脸色变了又变,这时才找到机会开口。
可好赖话都让沈怀琢一个人说完了,他也只能无奈地附和:“正是如此,沈长老能够理解便好。”
聚在主峰上的弟子,并不是每一人都知道“七十二道打神鞭”之事。
起初听沈长老言辞间颇有针对长渊剑尊之意,心底忍不住恼火愤慨。
可当听去了仙门大会的同门,转述完这桩事情由来,便又觉得沈长老的针对情有可原。
这事确实是长渊剑尊做的不太地道……
怎么能因弟子随随便便喊出一个名字,就直接给这名字的主人定罪?
且被他定罪的,还是刚刚为宗门赢得颇多荣誉的人。
这样做,未免也太让人寒心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把尺。
若说这把尺,原先因为长渊剑尊的功绩、实力,完全倒向他那一头,如今却因仰仙城中发生的事,与今日沈长老一番话,摆动回了中间。
“去请长渊剑尊。”元戌长老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执法堂弟子。
话音才落,便见一道凛然之气拂过。
随后长渊剑尊的身影出现在主峰大殿前。
面色严整,淡淡扫了沈怀琢一眼,随后便将目光落在元戌长老身上,“吾来领那七十二道鞭刑。”
说罢,身影一闪,便径直向着执法堂的方向飞去。
全程并未辩解分毫,仿佛不屑于与沈怀琢理论一般。
主峰上不少弟子见状,忍不住又将心中那一把尺,倒向他那一头。
“剑尊光明磊落,清风霁月,怎可能是那等耍赖之人?”
“分明是沈长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众给剑尊难堪……他还以为谁都像他一样,终日无所事事?”
“剑尊修为高深,日理万机,有事情耽搁几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认为。
亦有那从仙门大会回来的弟子,听到身旁同门的言论,忍不住反驳:“剑尊好像……近日也没什么大事?听说他一直在为重伤的弟子疗伤。”
“这还不叫大事?”
“可疗伤治病,不是杜芳长老与药堂弟子的事么,听闻杜芳长老与几位药堂的真君、真人,昨日才从凌霄峰回百草峰。这几日百草峰炼的灵药都比以往少许多呢。”
主峰之上,剑众说纷纭。
但不可否认的是,曾经高洁无瑕,宛若那山巅冰川一般神圣而高不可攀的存在,已经因为近来种种染上尘埃。
不再是所有人心底最完美,值得仰望的存在。
…
执法堂到底要顾及宗门脸面,不可能对长渊剑尊当众动刑。
除了跟上去的沈怀琢、郁岚清师徒,和少数几位剑宗长老,余下人仍留在主峰殿前。
只能听到影影绰绰从执法堂方向传来的“啪啪”之声。
打神鞭不可以灵力抵挡。
挥打于肉体,更作用在神魂,其中苦楚,哪怕化神境强者也足够喝上一壶。
季芙瑶早在一炷香前就来到主峰,站在人群末尾,正好看到师尊向执法堂飞去。
听到远处传来的鞭声,她忍不住身子发颤。
那一下下“啪啪”的声响,就像是击打在她心头。
让她惶恐不已。
倒不是害怕师尊受这七十二道打神鞭。
毕竟打神鞭名声虽凶,却连郁岚清都能承受。师尊修为比郁岚清高出那么多,哪怕多出许多道鞭子,也不可能承受不了。
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师尊因沈长老和郁岚清,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说到底这事的起因是她误以为郁岚清打伤了自己。
师尊会不会因此迁怒自己?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仰仗师尊所得,师尊便是她唯一的依靠。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师尊对她的怜爱减少,更不能让师尊对她生出恶感。
“咦,季师妹?”有人注意到站在人群末尾的季芙瑶。
听到这声称呼,越来越多人忍不住回头,眼底带着异样的神色。
季芙瑶眼眶通红,咬了下嘴唇,便往执法堂方向跑去。
守在门口的执法弟子认出她是长渊剑尊之徒,并未阻拦。
她便这么顺利跑进执法堂中,堂内的七十二道鞭刑,已进展到第六十道。
长渊剑尊站于堂中,任由那鞭子一道道落在自己身上,身姿佁然不动。
可通过他额间冒出的冷汗,以及紧紧抿住的嘴唇不难看出,他此时并不好受。
一道道鞭子落下,站在堂中的季芙瑶哭红了眼。
还剩最后三道,她仿佛终于崩溃一般,痛哭着朝堂中扑去。
“师尊,都赖芙瑶,这鞭刑应当芙瑶来受……”
眼瞅鞭子就要落在季芙瑶背上,长渊剑尊长臂一揽,将人抱入怀中。
因有外力介入,打神鞭的力度瞬间翻上一番。
只顾着护住怀中之人,长渊剑尊手臂重重挨了一鞭,血色瞬间染红袖子,饶是他定力颇好,也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最后两鞭,随之落下。
他额间冷汗滴落,佁然不动的身姿,终于摇晃了两下。
堂中一时无声,长渊剑尊松开怀抱,看着怀中满脸泪水的人,眼底满是怜惜与动容。
正当他想抬起手,轻轻拭去那眼角沾染的泪痕,耳边突然响起一道轻“咦”。
“你在感动什么?”
沈怀琢的声音惊讶中带着阴阳怪气,还有几分嘚瑟。
“我徒弟为我挨鞭子,你徒弟让你挨鞭子,你这人怎么还感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