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没事了。”
敬川冲着屏风喊了一声。
苏有力和苏有才对视一眼,像两个偷腥被抓包的猫,脚步沉重地从屏风后挪出来,脸上写满了尴尬。
三人围坐在条案旁,气氛一时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房间内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尴尬。
“小郎君,叨扰了。”
半晌,苏有力干咳一声,挤出一句没营养的客套话。
“无妨。”敬川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把桌上的草稿随手堆到一旁,打了个哈欠,“明日前晌,某会带你们出府。今夜就先歇着吧,别折腾了。”
兄弟俩顿时一愣,苏有才忍不住脱口而出:“小郎君就不问问我们的身份?”
敬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微微一翘:“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问岁数。你们什么来头,某懒得知道。”
“可是——”苏有力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敬川抬手打断:“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今夜的行动,实在是不明智。”
苏有才顿时不服,梗着脖子反驳:“为何不明智?那刺史小儿祸害百姓,杀之有何不妥?”
敬川差点笑出声:“刺史怎么着你了?偷你家牛了,还是抢你家米了?你说来听听?”
苏有才被问得语塞,想了想,猛地一拍大腿:“那刺史不通政务,占了盐碱地,说要种庄稼!你见过有人往石头缝里种粮食的吗?”
“呵呵!”敬川闻言,先是冷笑两声,随后直接开喷:“就这?合着你们俩也不看告示、不问城事,就信街头巷尾那点馊话?”
说完,他从桌上抓起一沓文书,丢到苏有力手里:“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苏有力低头一翻,上面列得清清楚楚:
绛州义商,筹集善款两千贯,粟米千石;
刺史府诸官,筹集善款三千贯,粟米千石;
地方士绅,筹集善款三千贯,粟米千石;
谭家抄家,充公铜钱五千贯,粟米两千石;
闻喜县,筹集善款一千贯,粟米五百石。
……
短短半月,新刺史已经为绛州百姓筹集了近两万贯赈灾款,粮食超万石。
来往文书记录清清楚楚。
苏有才凑过头看了一眼,嘴巴张得能塞个鸡蛋:“都是真的?”
“要不你以为,武家商船这些天跑得比兔子还快,是运石头?”敬川白了他们一眼,语气懒散中带着一丝嫌弃,“你们俩也太容易被风吹晃了,净信那些没影的东西,活该成了别人刀使。”
苏有才被怼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转了转眼珠,又问:“那他要在盐碱地上种庄稼又是作甚?”
敬川嗤笑一声:“等着瞧吧。用不了十日,那片盐碱地能给绛州百姓带来多少好处,你们自己算去。”
兄弟俩被怼得哑口无言,站在原地,像两只被雨淋透的鸡。
“这么说是我等冤枉了刺史公?”苏有力咽了口唾沫,目光复杂地看向敬川,眼前一摞摞铁一般的证据让他没了争辩的底气。
“错不错先放一边,你们先看看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敬川冷冷一笑,又抓起一份邸报,扔到他们面前。
上面清楚写着:燕郡王罗艺谋反,已被满门诛杀,首级正送往长安。
“行刺朝廷重臣是什么罪?等同谋反!你们的脑袋够硬,敢和燕郡王硬碰硬?”敬川声音一扬,话里满是警告。
平白无故被两个憨货行刺,他此刻憋了满肚子的怒气。
要不是想多留些牛马,他早就带兵杀上云丘山了。
“小郎君是说,刺史公会带兵围剿我等?”
苏有力看着邸报上密密麻麻的诛杀名单,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虽然他们号称有五千人马,但他打心里清楚,那不过是些乌合之众。
就今晚这么一比,两千官兵就能把他们全部屠尽。
“今夜之事某可以帮你们遮掩,但记住,蠢事只能有一次。要是再有下次,不用刺史公动手,某,江小川会亲自点齐兵马,抄了你们的老巢。”
话音一落,苏有力赶紧拱手见礼:“多谢小郎君仗义周旋!”
“再看看这个。”敬川不紧不慢地又丢给他一份文书:“招安的政令。现在投降,某还能替你们谋个一官半职。再拖下去,等刺史公腾出手来,给你们可就不是这份礼数了。”
苏有力拿着文书,神情复杂:“那我们兄弟手下的人怎么办?”
“从军、归耕、经商,怎么安置都行,府里会给安排。”敬川说得干脆利落。
苏有力沉默了许久,点点头:“此事重大,某若能出了这刺史府,定会禀明上峰再议。”
“行了,别杵着了。”敬川挥挥手,哈欠接连打个不停,“赶紧睡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敬川说罢,将两人安排在书房里面的隔间,自己则是回卧房休息。
片刻之后,苏有才鼾声如雷,震得屏风都跟不停的抖动。
苏有力侧身瞪了他一眼,心里直叹气:这家伙是真心大,刚才差点小命都没了,现在倒像回了自家炕头似的。
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躺在木榻上翻来覆去。
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把今晚的事又捋了一遍——从街市埋伏,到刺杀失败,再到敬川那几句轻飘飘的话,仿佛一道道鞭子抽在他心上。
“盐碱地能带来富贵?居然还说招安能给条活路……”
苏有力喃喃自语,满腹疑虑,但心里那股子热血却被撩得止不住地涌动。
他活了大半辈子,早习惯刀头舔血的日子,可敬川言语间勾勒的那些前景,却像一盏灯,把他的迷茫撕开了一个口子。
“不行,得细琢磨琢磨。”他盯着天花板,睁着眼睛一直到天微微亮,终于才在心里有了些主意。
巳时三刻,敬川在一阵晨光中悠悠醒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披衣起身。
书房里的苏有才却早就急得团团转,活像锅里的蚂蚁。
他不停地踱步,还时不时趴到窗边张望,一脸生怕出不了刺史府的大门的样子。
反观苏有力,坐在榻上,虽然表面冷静,但也忍不住频频皱眉,显然同样心绪不宁。
敬川推开门时,刚好瞧见这副光景,忍不住咂咂嘴:“急啥?都还没吃早饭呢。”
简单用过朝食,他正准备带着二人离开,老管家却一溜小跑地赶来:“少郎君,府外有位自称刘仁轨、字正则的人求见,说是前来履职的。”
刘仁轨?
敬川愣了愣,随即眼睛一亮,心头暗喜:好家伙,又是一位大唐名仕,还是文武双全的那种,这下真是捡着宝了!
他强忍着嘴角的笑意,装出一副从容模样,摆摆手道:“请到厅堂候着吧。”
接着,他转头安抚了苏有力和苏有才几句:“别急,等某处理完正事,马上送你们出去。”
说罢,他理了理衣襟,迈步往厅堂走去,眼里已多了几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