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蕙一听,这熟悉的腔调,又见沈家那婆媳脸色铁青,只觉胸口那股气,瞬间疏解。
甚至侧头对三房人低声说:“沈老夫人这辈子怕是没遇到这般硬茬。”
“大娘子手未免伸的太长,旁人夫妻房中事,你这般干涉作甚!”沈老夫人面色不善,扬声道。
“沈老夫人,我知道你急,但你别急眼。”
“进府时,你们没看到那石碑?我宋家与你沈家恩断义绝,如今是宋家家事,我劝你莫插手。”
“和离书写好了,今日尚且可以好聚好散,若不同意,明日就不同了。”
范紫芙冷哼一声。
“明日如何?”沈夫人急切问:“即便宋执政位高权重,亦不能私下处置三郎!”
她与婆母不同,婆母如今甚少出门,眼界不过内宅一方。
而她出自蔡府,虽不是大房那支,可亦知道大房舅父如今在西府,旁观东府权力之争。
她虽不知丈夫与公爹在朝堂之事,可近年来,他们频频出入司马府。
沈家儿郎多有谋得官职,即便是公爹那些徒儿们亦是仕途通畅。
沈夫人心内隐隐担忧,自家儿子什么资质,她心里亦是有数的。
“明日?明日这纸和离书自当换为休夫书!”范紫芙凛然道。
沈老夫人见她这个小辈在此拿乔,本就不满,吴蕙竟纵她如此!
眼下,她还敢大放厥词!
沈老夫人一拍座椅扶手,怒道:“大娘子好大口气!”
“三郎未提出和离与休妻,宋宜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
“她若敢休夫!状告三郎,亦逃不过牢狱之灾,如今她那身子可受得住?!届时,一尸两命,大娘子好自为之!”
沈老夫人恶毒诅咒,亦顾不上那肚中沈家血脉。
宋易安双目含冰,迸射而去。
“老夫人这般狠毒,连血脉都不顾了。”他咬牙道:“阿姐自当长命百岁,只那沈三郎能否熬过明日,还是未知数!”
“大顺,可不是没有休夫先例!”
范紫芙见他动了怒,伸手轻拍了他手一下,安抚:“你与她们置什么气?她们在这里叫嚣,自然是在府中没了法子,跑上门胡乱闹。”
沈老夫人见宋易安动怒,碍着他身份,只得咬牙隐忍。
却是一旁的沈夫人大惊失色。
前些年,京城高门确实闹出李家小娘子休夫之事。
那李家搜罗夫家贪污之事,将此事闹到官府。刑部介入,查清后,革了郎君官职,判了流放。
那李家小娘子蹲了十日大狱,便以休夫脱身。
莫不是……
这宋家拿住三郎除了养小倌儿外的错处?
她赶紧低声劝道:“婆母,眼下宋执政在府上,这位大娘子亦是个厉害角色,我们讨不了好。”
“宜姐儿又避而不见,想来和解不了。儿媳担心公爹与夫君那方出了岔子,不如,我们先回去等公爹他们回来,再从长计议。”
沈老夫人狠狠瞪她一眼,却又无可奈何。
她站起身,对吴蕙道:“宋老夫人,往日这般厉害,如今你家媳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想来你在她这里亦讨不了好!”
吴蕙本抿嘴旁观,如今又被她拿话刺。
一旁三房的两位媳妇对视一眼,看向吴蕙。
哪知她稀疏平常道:“自家的事,便不劳烦沈老夫人费心了,你还是顾好自家内宅吧。”
沈老夫人见她这般冷静,不似以往,只得愤恨起身,带人离开。
吴蕙淡定饮口茶说:“这位沈老夫人出身书香世家,又嫁得沈老太爷,向来自视清高,却亦如泼妇般闹上门。”
“这沈家怕是乱作一团了。易安,那沈三郎到底犯了何事?”
先前,她还担忧,如今见这夫妇这般笃定,想来定是拿住了沈家错处了。
且,这错处还不小,不然怎会这般笃定护着宜姐儿?
“母亲照顾阿姐便是,其他便莫管了。”宋易安答。
吴蕙一梗,长子当着三房的面亦不给她面子。
实在可恶!
她微哼道:“我老了,自然管不了你们许多,这沈家官职虽不高,却满门读书郎。”
“那沈老太爷又在国子监任太学博士,如今后辈多由他教学,你们心里当有分寸。”
宋易安抬眸道:“儿知晓。”
吴蕙见状,起身带着三房小辈,回松鹤院去了。
三房两位夫人临走前,匆匆对宋易安与范紫芙行礼。
范紫芙起身还礼,暗道【这老妇平日里糊涂,却在宋宜这事上未太过分。】
“易安,沈三郎后续如何处置?”范紫芙问。
“既已招供,云策自然会去核查,此事涉及司马府,官家亦会更加上心。”宋易安答:“若云策得力,此事或是撬动司马府的机会。”
范紫芙点头道:“国子监内,多是世家子弟,若从根上便坏了,官家还用何人?”
她瞄宋易安一眼,试探道:“若这贩官属实,那这科举选官怕是要变上一变了。”
宋易安诧异垂眸道:“芙儿与我想法竟不谋而合。”
“我与云策商量,便从沈家撬动这诗赋取士的旧策。”
范紫芙心下了然,赞同道:“为官者只擅诗赋有何用?这般官员除了混迹茶肆酒肆,留下名篇,于百姓却无益处。”
大顺官员,过于高高在上。
如宋易安这般行走于田间市集者少之又少。
故,宋易安开科取士,废科举中诗赋、明经、诸科等科目,代之以经义、论、策等具有实用价值的科目。
此举,她甚为赞同。
宋易安只觉她每每言论都深得他心,好似他肚里蛔虫般。
他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笑说:“芙儿这般机敏,实在可贵。”
范紫芙脸微红,她不过是仗着上帝视角,而宋易安身在局中,却能这般高瞻远瞩。
一时,她心微动,只觉这人眼界广于常人,心性又异常坚定,从不被他言所左右。
遂,她由衷夸赞:“我不过班门弄斧,比不上易安之慧。”
一旁的石竹与阿夏互视一笑,只觉主子现下这般娇羞,倒是第一次见。
宋府外。
沈夫人扶着婆母上了马车。
坐定,便被老夫人责骂道:“你方才实在不像一府主母,这般势弱,被那恶妇唬住!”
沈夫人一愣,心道:【平日里立规矩,何曾拿自己当主母。】
沈老夫人见她不语,又骂:“若不是你这肚子不争气,生了五个才得一个男胎,偏又教不好,闹得这般荒唐事!”
沈夫人眼中含泪,三郎教养,她何时说得上话。
马车远去,宋府外小巷内却隐藏着几人。
“属下打听了,那小娘子嫁的是宋易安,不久前被提为东府执政。”一黑衣侍卫手置胸前,禀告。
一壮汉走出小巷,看向宋府石碑。
圆领窄袖长袍,头戴白毡帽,足蹬长靴。
他神情冷峻,鹰目锐利。
“较之那位三公主,本王倒对这小娘子更感兴趣。”
“王,她已为妇人。”
“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