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紫芙给昌哥儿塞了块糕点,方才堵住他的嘴。
她抬眸却见宋易安怔怔盯着昌哥儿,好似想起什么似的。
宋母的偏袒有目共睹,可宋易安却忍了许多年,只一味听从,以为能换得同等待遇。
可人性很复杂,即便是亲母子。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会疼爱孩子,每一份情都会掺杂许多。
宋母对宋易安掺杂的便是对宋父的恨。
她虽是单亲家庭,但母亲却是极度疼爱她。
想来,宋易安总在博取宋母的认同与疼爱,亦是因为从未得到。
而宋家老太爷又是个严格之人,自己的孩子练废了,对这位长孙想来十分看重。
“宋家阿翁不是待你挺好。”范紫芙抱着昌哥儿问道。
宋易安回过神,半晌才说:“祖父竭尽全力教导我,待我确实很好。”
可就是竭尽全力,所以不容他有丝毫偏差,必须做到最好。
因而,在祖父身边长大,他收着性子,按照要求学四书五经,行万里之路。
他亦知祖父这般是爱之深责之切。
可……
宋易安看向昌哥儿,自己这般岁数了,竟会羡慕一个小孩。
长辈的宠爱,原是可以这样的。
就是那时常胡闹的宋晏川,亦是仗着母亲的宠爱,有恃无恐。
但自己不能,亦是做不出这般举动。
“芙儿与我在一起,是不是很无趣?”宋易安忽而想到吴清洛先前所言。
范紫芙逗弄着昌哥儿,笑道:“你这性子还能多有趣不成?”
她瞥他一眼,见他面色沉沉,遂又道:“这过日子,难不成每日都得惊天动地?这平平淡淡方是真。”
心却暗道,无妨,你只要手握权势,别败了,再无趣我也能过出一朵花。
宋易安眉微动,未语,只为她斟上一杯热茶,递给了她。
过日子吗?
宋易安不喜这个词,好似即便夫君不是他,她亦能将这日子过下去。
可又偏偏说不出口。
他不知如何与女子相处,祖父未教过他这些。
母亲亦不在意他,从未过问此事。
宋易安轻抿茶水,暗道,还是莫辞说得对,这夫妻相处须得学习,方能让她对他牵挂。
思及此处,他又惦念书房新到的话本子。
学习,他很在行。
且,他一直做得很好。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默然回了府。
刚下马车,便见宋宜在门口翘首以盼,身后跟着兰时与阿夏。
“大娘子,大姑娘用了早膳,便一直在这里等着。”阿夏解释说:“奴婢也劝不住。”
范紫芙抱着昌哥儿,点头说:“无妨,姑姐思子心切。”
见宋宜正攥着帕子,眼巴巴望着昌哥儿,却不敢上前。
“姑姐,昌哥儿回来了。”范紫芙将昌哥儿放下,对她说。
昌哥儿还在啃咬那糕点,只望着眼前女子,脆生生说:“婶婶,这个……认得。”
小孩话说不全,范紫芙却听懂了,说:“昌哥儿认识她?她可不是婶婶,是你阿母。”
又轻轻推了他一把,说:“快叫阿母,她那里有糖吃。”
昌哥儿一听,双眸亮晶晶,将糕点揣进怀里,扑了过去:“阿母,我要吃糖。”
宋宜泪如雨下,一个暖和又柔软的肉球在她怀里拱来拱去。
她顾不得孕肚,将他抱紧,哀声道:“昌哥儿,我的昌哥儿。”
范紫芙见状,唯恐昌哥儿使力撞到她孕肚,忙说:“小心些,昌哥儿,阿母肚子里还有个小娃娃。”
昌哥儿方才抬头,好奇看着鼓起的肚子,问:“阿母,痛不痛?”
宋宜擦了擦泪水,摸摸他的头,柔声道:“不痛,好孩子。”
昌哥儿只觉奇怪,他若吃得多了,肚子鼓鼓,就会很痛,祖母为他揉肚子,都疼痛难忍。
阿母的肚子这般大,怎地还说不痛?
他还未想明白,便见一只手在他眼前摊开,那洁白的掌心里,有几颗糖瓜。
他再也顾不上想问题了,开心去接,忙往嘴里塞了两颗,将原本就圆润的脸蛋子,鼓得更圆了。
“慢些吃,阿母房里还有许多。”宋宜见他这般狼吞虎咽,捏着丝帕为他擦了擦嘴角。
“阿姐见了昌哥儿果然心情好了许多。”宋易安站在范紫芙身边说。
范紫芙含着笑回道:“哪有亲娘不爱孩子的?见着了便能抵往日万般苦痛。”
话刚出口,她便察觉有些不妥,挑眼偷瞥了身边男子,却见他面色平静,嘴角却动了动。
范紫芙忙解释:“有时……亦是有狠心的娘亲的……总归是……”
她实在想不出如何安抚宋易安,干脆直说:“婆母是不一样的,她被猪油蒙了心!不是你的原因。”
宋易安这下稳不住面色了,无奈转头道:“芙儿,你若不会安慰人,就别说了。”
范紫芙微耸耸肩,说:“宋易安你这把岁数了,莫再深陷幼年漩涡中,正视它,承认婆母就是不爱你。”
“可这并不影响你野蛮成长,你这脾性算不得好,亦不算很坏。”
“你不用反复怀疑,求证,失望,又新生希望,爬出消耗自己的泥潭,向前看,即便少一份母爱,你亦是一个顶厉害的人。”
宋易安呼吸慢了一拍,他这般顶天立地的郎君,第一次被人当众揭开伤疤,又被人敷上一剂药膏。
一时间,他亦不知是痛还是喜。
“你也看话本子了?”半晌,宋易安才回应:“这般会说。”
范紫芙笑道:“若论做官,或许我不如你,但重建自己,绝不内耗,我是强过你的。”
说罢,她对宋易安眨眨眼说:“多大的事,往后莫给我来这套幼年创伤。”
“你便重新养自己一遍,人生还长,往后还有许多遗憾比幼年更胜,难不成不活了?”
宋易安失笑,只伸手紧紧拉住她。
“舅舅,给你……”昌哥儿不知何时走过来,歪着脑袋想了一阵,方才鼓起勇气说:“糖瓜,以后别打昌哥儿了。”
宋易安低头看着这个肉球,那双懵懂又光亮的眼巴巴望着他。
范紫芙轻推他一下,宋易安才伸手接过,清了清嗓子,说:“不听话,让你阿母与舅母生气,还是得挨打。”
昌哥儿一听,嘟起嘴,回头说:“阿母,他还是会打屁股。”
宋宜破涕为笑,她这个阿弟平日里不苟言笑,她却知,待家里人是极好的。
可偏偏母亲瞧不见,满心只有二弟。
有些人出现并不是爱你的。
而是披着外衣利用你,无限索取。
似黑洞,永无回馈。
宋宜看向刑部方向,只觉笼罩头顶的乌云,忽而消散。
蝼蚁尚且偷生。
人,总归是要活下去的……
府内,一婢女慌张跑出来。
“相爷,大娘子,老夫人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