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廷羽低垂下了眉眼,半晌之后才道:“我知道。”
车子启动,两个人一路无话的回了家,回到家之后,白母见方廷羽回来了,便立即笑着道:“廷羽昨夜值夜班累了吧,今天好好休息休息,医院的工作虽然重要,但也不能那么拼。”
宫里——
他们都说陛下疯魔了,因为素日勤政的陛下突然罢朝了许多日,然后从各地广招道士进宫,皇后曾经溺水的地方被填平,然后盖了一座宫殿称作“白苑。”
这些道士整日在宫中做法,搞的宫中一片乌烟瘴气,大臣们敢怒不敢言,只能一封封的上折子,祈求他上朝,莫要在沉溺于道术。
毕竟他是一国之君,一国的国运都系在他一人身上,若是他一直这般,只怕这天下就要大乱。
可张堇根本就不看这些折子,他找了许多人过来研究起死回生之术,目的不过就是希望白挽活过来而已。
虽然这种术法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可他如今却是不得不死马当成活马医。
大臣们上的一众折子他看完之后便直接扔进了火里,他并没有感到愤怒,但也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让道士炼药施法,只恢复了每日上朝的时间,下朝之后便会直奔白苑而去。
就这样过了一月,道士们炼制的第一批丹药便已经成型了,呈到张堇面前之后,张堇把丹药小心翼翼的放进了白挽的嘴里,等了约摸一个时辰,可是并没有任何作用。
他发怒,遂杀了许多炼制丹药的人,然后又招揽了一批进了宫,以他的想法,是觉得这些人没用,所以便换一批人过来,总有人能炼制出这世上真正的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他这样疯魔的举动让有一段时间白苑的门口总是有被砍了头的尸体,尸体被拖走,随后便有人过来清洗血迹,这般的残暴行径,不免引起了朝廷中人的再次不满。
可还没有等他们找到机会递折子,宫里的又一批道士也被杀了,这次张堇的做法更为极端,他把这些尸体让人挂在城门处,用来警告一些投机取巧伪装道士的人。
而真正的道士,知道了他的做法之后,自然也不会自寻死路,只在暗中偷偷的藏了起来。
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知道的,起死回生乃是忤逆天伦之事,这种可能性是极为低的,就算是成功了也必定会遭到反噬。
然而张堇并没有死心,直到他年过半百的时候突然有一自称仙人的道士找到了他,他告诉张堇,白挽本就是异世的人,离开是必然的,他劝张堇不要再白费心思,不然必定会遭反噬。
张堇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一开始的反应是暴怒,可怒气之后却带着一种想要搞清楚的冲动,他让人把这位“仙人”带到自己面前,见此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四十左右的年纪,留着些胡须,穿着一身道袍,竟真有些传说中隐士高人的意思。
他看张堇的第一眼便叹了一口气道:“陛下是不相信我所说的吗?”
张堇打量着他,随后脸色阴沉的道:“你既然在此大放厥词,想必应该有证据才是,所让我知晓这些只是你胡编乱造的谎话,我必把你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这位“仙人”听到这话连脸色都不曾变,只十分自然的道:“我说的当然是真的,试问陛下,平日里是不是觉得皇后娘娘与寻常女子不一样,她既不喜爱珠宝玉器,也不喜欢权势富贵,反而总是去追求自由?”
张堇听到这样一番话心不由的突突的跳了一跳,随即又强自镇定了神色,但面上的阴沉之色还是逐渐消退了些。
“你说的这些,能够代表什么,只不过能表示她与寻常女子不一样而已,可并不能表示她是来自异世。”
这道士摸着胡须笑了笑,“那我再问陛下,娘娘是否总是在口中吐出惊人的词汇?就比如说是陛下从未听说过的?”
张堇回想,白挽确实总是说出一些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话,有时候说出的观念也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仿佛……他真的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一般。
这时,他倒真的不觉得他的话是胡编乱造了,难道白挽真的是异世之人,这真的是匪夷所思,他心中虽有怀疑,可还是觉得这道士说的是真的。
因为她是从异世来的,所以她才会和别的名门贵女不一样,她才会如此执着的想要自由,她才会不甘于待在这宫里……
种种原因,都是因为一个缘由,那就是,她确实是异世界的人,只是不甚成为了白挽,然后代替白挽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望着不远处的道士,眉心静静的蹙起:“可有再见到她之法?”
道士皱眉沉思,许久之后才道:“那要看陛下的造化了,若是陛下从此以后一心向善,说不定有一日会再见到娘娘。”
张堇沉默了片刻,最后才挥手让人把他带了出去。
自这位道士走后,白苑便被张堇下令封了起来,变成了禁地。
从此以后这位传奇的先祖皇帝才开始励精图治,兢兢业业的管理着这偌大的国家。
乾平二十年,这时候的张堇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他看着琉璃棺中的白挽,不由的吐出了一声平缓的叹息,虽只是尸首,可她还是一样的貌美,一样的年轻,容颜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可在观镜中的自己,早已经双鬓斑白,皱纹密布额角。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哀伤之意,自己大限将至,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想到此,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愤怒之情,更多的,反而是一些叹息。
曾经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可如今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可能他或许真的和白挽没有缘分吧,毕竟世上唯有情之一字,最为难解。
这般想着,他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她的眼中滑落。
乾平二十二年,张堇在当夜做了一场梦,梦中他似乎看见了白挽,又似乎不是白挽,她的脸与白挽很像,特别是眼睛,可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和头发,并不像是发髻,看起来颇有些怪异。
张堇直视着她穿过街道,路口,然后走进了一件大楼里。
他的意识似乎也随之飘了进去,他看见了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男人坐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她站在他的对面,只开口说些什么,随后便见她把一本书递给她之后便离开了。
这是什么地方?虽然白挽一开始没有猜出来,现在却猜出来了,这应该是白挽真正的世界,那个女子就是她,他看见了她脸上的笑意,从那座楼里走出来之后她抱上了一个男人的腰。
他们的动作如此亲昵,显然就是夫妻。
他只静静的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成亲生子,看着他们的孩子渐渐长大,看着她的容颜越来越衰老,最后看见她去世的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睛望向了空中的他,那一刹那,张堇觉得白挽应当是看见了他。
于是他便冲她笑了笑,两人顿时都似乎又变回了年轻时的样子,逐渐的,渐渐地,张堇的意识散落在空气里。
醒来的时候殿内的龙涎香熏得他头痛,可他并不想唤人进来,于是不由的起身用水一把扑灭了香炉,扑灭香炉之后,他气息不稳的定在了原地,直到许久之后才移步到了冰棺里的白挽身上。
她依旧静静的躺着,没有任何想要醒过来的迹象,她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再醒过来呢,其实张堇知道,她如今可能正在另一个世界过着他所看见的那种生活。
刚才的梦真是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与别的男人的亲昵,她对待孩子的耐心,她工作时的认真,他都没有见过。
就连她见到办公室跟他长得一样的人的时候,表情也是分外平静的,可能她忘了曾经的一切,或者记得,但再也不介意。
张堇走到桌案前,拿起白纸开始作画,他仔细的比对琉璃棺中白挽的模样,然后又想自己梦中见到的女子的模样,用笔一笔一划的把自己心中真正的白挽画了出来。
看着纸上披发身穿怪异服装的白挽的模样,张堇停了笔。
他相信,真正的白挽确实是这个样子,所以他也把真正的她的样子永远的留在了画上。
把画用镇纸压住放在了桌案上,张堇把丢下笔再次躺在了榻上。
这次不出所料他竟又梦到了白挽,但并不是后来的白挽,而是一开始的白挽。
那是白挽刚穿进这副身体的时候,她睁开的眼睛与曾经一点都不一样,她看见头顶的锦帐,第一开始的表情是懵的,随后不知过了多久,张堇又在梦中看见了自己,那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因为白挽的模样长得像白芊素,所以他看她的目光便是十分冷淡的。
他看见自己对穿着桃红色衣裙的她道:“颜色虽美,但穿的人却不如衣裳。”
白挽的眼睛低垂着,随后见他走远了,又带着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竟然翻了个白眼。
若是从一开始,他便不带对白芊素的情绪来看待她,会不会她也不会对他那样排斥?
张堇想,一步错,步步错,或许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他在梦中竟然以旁观者的视角看了白挽所经历的全部,心里不是不震惊的,但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便是一种对自己行为的恼怒。
他似乎理解为什么她始终不愿意妥协了。
一瞬间,他才明白她想到的尊重和自由到底是什么样的,也许她的那个世界,确实才更适合她生活,因为在那个世界里,她是开心的,是自由的,是被尊重的,而不是像在这里一样,如同一只被他豢养的金丝雀,他的喜欢,对她来说却是一层枷锁,无端的锁住了她的全部。
许久之后他睁开了眼睛,然后一步步的走到了琉璃棺前,随后躺在了琉璃棺里。
或许,他的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乾平二十二年,帝张堇驾崩,四皇子登基,随后改国号为平宁。
现代——
白挽突然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子,随后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卧室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竟然梦到了张堇,这是回到现代许久从没有过的事,梦中他似乎杀了很多人,他的身上都是杀戮的味道,眸中也带着蚀骨的寒冰。
后来画面一转,她又看见张堇已经老了,他的头发已经斑白,脸上皱纹遍布,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白挽其实是震惊的。
因为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张堇也会老去,在她的记忆里,他永远都是一个强势独断的男人,可如今这样一个帝王竟然也老了。
她看到了自己的尸身被他放在了琉璃棺里,他看着琉璃棺中的她,眼中全都是哀伤之色,显然是在伤心。
一瞬间她的心情很复杂,其实作为一个女人,她自然不会是真的无情的,对于张堇的好,她也并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只不过她太过于清楚,张堇并不适合她,而且作为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她无法做到舍弃自己的所有思想以及自由留在那个世界。
因为这对她来说未免太过于残忍,一直自由自在飞在天空的鸟儿,如果被折断了翅膀,可能很快就死了。
所以如果再让她选择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回到现代,因为只有现代,才有她的家,才有她真正的亲人。
白挽并不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想反她很多时间都很理智,在她的观念里她或许可以没有爱情,但不能没有亲情。
并且在现代,她能够找到自己作为女子的价值,她可以是律师,可以是医生,可以是外卖员……如果她想,她可以是任何人。
但在古代,她却只有一个身份,皇帝的妃子,软弱的女人,男人的附属……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因为她要在接受别人的爱之前,自己先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