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露华殿到临华殿不过几公里的路程，可在公子寒的眼里这恍若隔世。
他隐约觉得这是很不对劲的，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够根据自己的直觉来行事。
十岁的孩子已经学会了思考，甚至他条理清晰地不输给一名成年人。
“你又去了露华殿，那里还好吗？”
芈夫人闻见了他身上那淡淡的花香，便知晓他去往了露华殿。
那股花香是无法隐藏的。
芈夫人依稀记得越夫人当年身上也是这淡淡的花香。闻到公子寒身上的味道，她便觉得时间过的很快。
悠远的记忆闪现在了脑海之间，她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故国始终记在了她的心中。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到那边。本以为这些都被自己所遗忘，实际上她的记忆深处里始终有着故国的点点滴滴。
她生长的地方，在她的心里到底是不一样的。
“还是老样子。说到底是一个失去了主人的宫殿，它的生机早已没有了。”
这座宫殿自从五年前开始，在公子寒的眼中就变得不一样了。他原先对这座宫殿美好的回忆都在越夫人逝去之后渐渐地消失了。
“它还活着，活在你的心里。说到底，你也算那座宫殿的半个主人。”芈夫人柔声地安慰着他。
“时间会淡忘掉这一切的。”
公子寒颇为难受地说着，越夫人的逝去始终在他的心中，成为他心中一道难以忘却的伤痕。
“母妃，这一年来我没有多少时间来您这边，所以我就想问一下您对公孙丽姬如何看？”
“她费尽心机送出宫殿的那个孩子，母妃是知情的吧。”
公子寒神色复杂地询问着她。
以往忽视掉的那些细节，如今回想起来，公子寒只觉得浑身都是冷的。
荆轲刺杀的事情是有燕国太子丹作为幕后主使，那么公孙丽姬自绝于宫殿，她的孩子离开了宫殿的背后是否有着其他人的手笔呢？
公子寒清楚地意识到，后宫的一切动静都瞒不过芈夫人。
她运筹帷幄，把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是后宫之人都称赞的温柔性格。可温柔不代表着她就没有城府啊。
能够在这冰冷无情的后宫之中生存许久的女人又岂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的呢？
公子寒宁愿这些真相是假的，也不愿意打破自己对芈夫人的看法。
“是他派你来质问我的吗？”芈夫人的笑容僵住了，手上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随后，她又恢复成往日的那副温柔的样子。
这个他，自然说的是秦王嬴政，而不是别的人。
“不是，这些都是儿臣看透的。”公子寒的声音里掺杂着痛苦，“母妃，您到底……”
以公孙丽姬这几年的势力是不可能在后宫之中只手遮天的，更别说是毫无阻碍地把她的独子送出了这座宫殿。
这些线索都指明了芈夫人，这个以温柔的性情闻名于整个后宫的女人。
“你猜的没错，我跟公孙丽姬的确有关系。”芈夫人伸手取下了发髻上的发簪，平静地放在了桌子上，“她自绝之前来找过我。”
“我跟她达成了某种交易。”
芈夫人的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泽，那情绪是公子寒无法看透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世人都躲不过一个利字。我是一个庸俗的人。”
“我帮助她，无非是这背后的利益让我动了心。还有，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不会看出来？”芈夫人姣好的面容上是悲伤的神色。
她本该放弃掉这些的。
“事实远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公孙丽姬这事情，你和扶苏都不能去插手。”
“你们的能力还不够。”
芈夫人取下了发髻上的所有发簪，那雍容华贵的脸上毫无喜色。
她看的东西根本不是现在的公子寒和公子扶苏能够理解的。
“公孙丽姬和那个孩子……只是一场博弈之下的可怜人罢了。在这乱世之中，我们谁都无法幸免于难。”
芈夫人柔和的声音里掺杂着无奈。
这些事情本就是很复杂的，不是几句话就能够说清楚的。
上一代的恩怨太过于复杂，芈夫人不想他们卷入此次的事件之中。
公子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母妃，您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呢？”
公孙丽姬的背后有着母妃的手法，那么这件事根本就很难一笔带过。
公子寒认为以父王的多疑想法来看，是很难允许身边有异心的人存在。
母妃此举无非是在与虎谋皮啊。
“没有计划，单纯地想帮她而已。”芈夫人叹气了一声，“扶苏、寒，我不想你们卷入这次的风波之中，被他猜忌起来。”
“我尽我所能地保护你们。”
芈夫人和蔼的神色让公子寒摇摇头。
“他看似对后宫的事情不关心，可他什么都知道。”
公子寒睁大了眼眸，芈夫人的这番话可谓是打破了他一贯的思索方式，也让他意识到了生活的复杂。
“公孙丽姬的自绝是她知道她活不下去，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那个孩子离开后宫这个是非之地。”
听着芈夫人的这些话，公子寒的感触可谓是很深。
“母妃突然把这些告诉我，是想教导我吗？”公子寒反问着。
“是啊，我老了。庇护不了你们多久了。”芈夫人苍白着一张脸，对他道：“寒，扶苏的性格过于固执。自幼学的是君子之道，自诩以君子自称，他具备了君子的仁，却没有具备到君子的勇。”
“在这洪流之中，他很难保全自身，因为他的能力就摆在那边了。”
芈夫人是很了解自己的孩子。扶苏性格的弊端，她看的是一清二楚，自是明白性格温和的扶苏在政治上很难有新的成就。
他的性格限制了他的未来，也影响到了他在大秦里的地位。
“若有一日，母妃已不在了，就请你照顾好他。他有时候太笨，不明白这风波下的危险。”芈夫人的声音小了很多，是用恳求的语气对公子寒说着。
两个孩子的性格是相反的，也是能够互补的。只要公子寒在的一天，她敢保证无人可以动摇到公子扶苏的地位。
他可以劝说着公子扶苏，不会让公子扶苏继续固执下去。
对于两个孩子的相互扶持，芈夫人是乐见其成的。
“就算母妃不说，我也会做到这一点的。”公子寒认真地说着。
“那么请告诉我真相。我不是一个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权利知道这些，不想一直被瞒在鼓里。”
说来说去，公子寒还是放不下这份好奇心。
芈夫人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既然是你想的，那么母妃就告诉你。”
“公孙丽姬并不爱秦王，她爱的是另有其人。她所生下来的孩子并非是秦王的血脉，而是她心爱之人的孩子。这个人，你去年也曾经见到过了。”
“……”
公子寒沉默了。
那个人……
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就是说，那时并非是自己的错觉，那个人跟明有着血缘关系。换句话来说，他是明的父亲。
“从离开咸阳宫开始，这个孩子的命运就已经改变了。公孙丽姬的遗愿，到最后成了他的催命符。”
芈夫人能明白公孙丽姬的想法。这个孩子跟秦王嬴政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他继续留在后宫之中只会是死路一条，不可能存活到成人。
秦王嬴政原先留下他的性命，无非是看在公孙丽姬的面子上。一旦公孙丽姬没了，这明就可有可无了。
“乱世就是一盘纵横交错的棋局。”
掌握了棋局的方向，也就掌握了这个乱世的规则。谁都不想成为棋子，都想成为掌握棋子的那个人。实际上，这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芈夫人看的很透彻，她早已放弃了挣扎，也对平静的生活有了依赖。
“真相，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可我突然意识到你已经长大了。”
“在未成为这后宫的一员之前，我曾是一国公主。生活跟你的想象是不一样的。”
芈夫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高贵，无疑是受过很好的教育才能养成的这种做法。
在这乱世之中只有血统高贵的女子才会有名字。也能接触到这些高层次的东西。
在七国未形成之前，战国时期都有女性为君王。那时女性的地位和男性是一样的。
“寻常的女子是只有名，只有在出嫁时才会赋予字。可是血统高贵的女子从一出生起便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名字和称号。”
“你要理清楚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阴阳家真的是站在你这边吗？”
“赵高曾经找过你，那布下天罗地网的罗网究竟是谁的猎物呢？”
那双平静的眼眸里浮现着睿智的光芒。
“寒，记住母妃的话，除了扶苏以外都不要相信其他的人。他们会害你，因为你触碰到了他们的利益时这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人心本就是可怕的。”
芈夫人伸出右手揉着他的头，左手则是拿起了一个发簪，直接用内力捏碎了。
芈夫人的此举打破了公子寒的认知。
在他的印象之中柔柔弱弱的母妃竟然会有内力……习武之人看过广阔的江湖，不应该沉浸在这狭小的后宫之中啊。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芈夫人淡定地说着，“他也会武功，内力跟盖聂有的一拼。”
“寻常人是很难近他的身。”
芈夫人很清楚秦王嬴政的能力。他从小就表现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有着深远的目标，从不会因为他人而放弃这个想法。
“你好好地跟静凌大师学习剑术，阴阳术到底是少数人才会的。不到关键时候你不能暴露出来。”
“你跟阴阳家是没有关系，可阴阳术就证明了你们是有关系的。”
阴阳术是阴阳家独有的，不可能外传到其他门派里。能学会这阴阳术的肯定跟阴阳家有直接的关系。
“等你再大一些，就都能明白我的话了。”
……
秦王嬴政面色不变地看着下方的人，这是他的影密卫，专门负责调查每个人。
可以说，整个咸阳宫的变化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影密卫就是秦王嬴政的眼睛。
“你认为这事有她的手笔。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秦王嬴政冷冷地说着。
芈夫人会帮助公孙丽姬，让那个孩子离开后宫，这是在秦王嬴政的意料之中。
“她收敛了锋芒，不代表她会被任何人轻视。”
秦王嬴政不以为然地想着。
她插手了这件事，让秦王嬴政的心中有着少许的不悦。
多年过去了，她的性格还是没改啊。
依旧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芈夫人那边……”章邯低着头，低声地询问着。
他隶属于秦王嬴政，是秦王嬴政的心腹，当然是站在秦王嬴政这边了。
“不用查下去了，到此为止。”秦王嬴政站起身来，“她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秦王嬴政的眼眸闪过复杂的情绪。
章邯不明白他的意思，可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听从君王的安排，是章邯的使命，也是他的职责。
“找到那个孩子。”
……
阴阳家，月神观摩着天空上的星象。
那被轻纱遮住的眼眸毫无情绪起伏，高贵冷淡的声音响起，“芸芸众生的命运能够影响到局势的变化。”
“这天，终究还是要变了。”
“我们都是尘世之中的一员。”
……
“你的母妃也是王室公主。论出身，你和扶苏是一模一样的。”
“寒，你就不对你母妃的来历感到奇怪吗？她……”
芈夫人的话语若隐若现地在耳边响起。
公子寒抿唇起来，他的心情很沉闷。经过芈夫人的提点，他意识到此事得复杂。
公孙丽姬的死并非是表面所看到的那般简单。
这牵扯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公子寒走在宫道上，他在这里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身为父王的首席剑术大师和护卫的盖聂应该时时刻刻都待在父王的身边才对啊。
公子寒诧异地看了过去。
“十三公子。”盖聂平静柔和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盖大人，今日挺有空的啊。”
公子寒微微点头，还跟盖聂聊起天来了。
“十三公子，不必打趣在下。”盖聂沉着一张脸。
“那盖大人今日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