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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花绿睁大一双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活人大变样。

直接手撕一层肉皮下来的变身伪装,实属生平第一次见。

男变女,壮变瘦,高变矮,连扁平的身材也一下变得丰满窈窕,她是怎么做到变成一个壮硕的男人而毫无违和感,全靠地上那“衣服”一样套在身上的假皮肉?

其实这是炼金术,顾君师以往练就的大多数是些打打杀杀的傍身杀招,鲜少会特地精研些生活小实用法术,她唯一算得上拿手的只能是炼金术。

而这身皮肉叫“囊肉”,“囊肉”变小时,是一团粉嫩嫩像果冻橡皮泥一样的质地,一旦接触上人身便会自动附着变化,它能生成人身体外的各类器官皮肤与毛发,真实无欺。

“囊肉”是想变什么人就能变什么人,只要你本身演技足够支撑,男、幼,无所不能,比之一些以幻术易容改变,它可谓更简单易操作,并且不存在被修为高的人用灵识一扫,就拆穿了幻术易容的可能性。

她揭下“囊肉”,站在阳光铺射的溪水旁,莹璨的光如点点星芒打照在她身后,她眯缝起眸,神色慵懒平淡。

那一片绿影婆娑的微风如澜青烟,房檐上飘落的白色纯洁花瓣划过眼前,她身着一袭黑绛色纱衣,比海渊更寂深,忽而风起满天,而她却平静得纹丝不动。

那一刻,花绿的心跳仿佛也被飓风刮得东撞西倒,如果不用力地按捺住它,说不准它就离家出走,直接跳跃进那一片无边的大海之中。

他呆立在那里,眼睛红了一大圈,鼻子也开始发酸,但他努力压抑着哭泣,几步冲上去扑进了她的怀里。

他两条手臂短,抱不住她的腰,就用力抱住她的腿。

顾君师乍听这一声“娘”,还有几分愣神:“你方才……喊我什么?”

“娘——”

顾君师双手按在他的肩头,稍微有些力道,她蹲下身来。

“你几岁了?”

“我、我五岁零六个月了。”他现在眼睛也红,脸也红,鼻尖也红,活像个可怜巴巴的脆弱瓷娃娃。

五岁多?

倘若当初她将孩子顺利生下,孩子理应快七岁了。

所以,他不是……

她复杂的面色一下淡然下去。

母性天生,她为过母,虽短暂,但也无法忘记在当时当下,她也曾想过舍弃掉全数的修为与一身金光功德值来跟上天做一个交易,换取她腹中孩子存活。

但最终,她仍旧失去了。

花绿以为她跟他相认会很高兴,可是当他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神,却发现她神色跟他预期的不太一样。

花绿自小在外边流浪,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面孔,也能体察到别人心底跟眼底的想法。

他的心一点一点冷却了下去,小脸瞬间卡白,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娘,或许并不想认他。

当初她抛夫弃子选择离开,估计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认他,可现在他还这样眼巴巴地跑过来认亲,她……会不会将他赶走?

不行,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这一次他绝对不要离开娘的身边。

花绿可以假装不认识她,他也可以像之前一样,他赶紧道:“我、我之前以为你是叔,才想认你当爹,可是你骗了我,所以爹你是当不成,但正好我还缺个娘,我是想认你当我娘!”

原来,方才那一声“娘”是这个意思。

顾君师松开了他,站起身来。

见小孩一副眼巴巴地看着她,可这一次,顾君师依旧拒绝了他。

她认真道:“花绿,我只会是我孩子的母亲,你若认我为师傅亦可。”

母职是她要留给她孩子的独一无二,倘若谁都可以替代,那便没有了寻找的意义。

她虽不确信她的孩子是否还活着人世,当年六绛浮生若为了叫她活下去,而剥出了未长大的孩子埋葬,那她也会找到它的魂魄。

迟早有一日,她会重启冥界,将它的魂魄重塑一副肉身转世归来。

花绿听到她的话,眼泪吧嗒掉下,心酸得要命。

他很想说,我就是你的儿子啊。

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智了,因此二岁多的事情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他无意间闯进了一个很黑很黑的山洞里,这个山洞平时是被锁好的,恰好那天那个病秧子翻病了,那个人一着急便忘了封锁起来。

他进到山洞内,看到了一面很高很宽的墙壁。

那面墙壁如被人削平一般很平整,但平整的石面却说它是被人千刀万刮都不算夸张,上面落下说不清的剑痕交错,有深有浅、有长有短,而那数不清的剑痕看似杂乱不堪,为练剑时发泄之用,但离得远了,就能发现这些剑痕最终组合起来——却是雕绘出一张女人的脸。

那张脸当时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稚小懵懂的心灵上。

她是谁?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

但后来,他长大一些,就猜到,能叫那个人又恨又偏忘不掉的女人,估计也就是他口中那个“负心之人”了吧。

“我不叫花绿,我叫……”花绿这个名字是花皆取的,他一直没承认,他当初离家出走,一并舍弃掉自己原来的名字,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六神无主之下,他报出:“我叫飔君!”

顾君师从见到花绿第一眼,便觉得这孩子意外合她眼缘,否则,她不会在那个时候选择跟穆府为敌,惹来他们的无端揣猜怀疑,这与她一向行事只追求缜密严格的计划有悖。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倒是巧,我的名字也带一个君字,我叫君师。”

飔君听到她的名字时,攥着小拳头,假装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又继续问她:“那……那你姓什么?”

“顾。”

他眼睛一亮,像满天的星星地闪烁,他道:“我也姓顾!我叫顾飔君。”

“呵,小孩,改一样的姓,叫相似的名字,这样故意拉近呼,你真将我们当傻子哄?”人皇上前点了他额头一下,狭长的眸子平静之中却隐藏着冰冷的刺探之意。

这孩子对顾君师过于亲近的举动,让他有种深切不安。

他不想让这孩子再继续留在她的身边。

花绿抚着额头,小脸转变得快,板起脸就一本正经地呛人。

“我本来就姓顾,叫飔君,你说我骗人,我先前又不知道她叫什么长什么样,我还能提前就编好了姓名不成?!”

他一说完,不等对方有所回应,便一脸委屈难过地抱住顾君师的大腿:“娘,这个丑八怪叔叔是谁啊?他为什么要故意欺负飔君?”

“啧啧,这变脸速度……这么小就如此熟捻得心应手,不会是家族遗传吧?”人皇啧啧称奇:“厉害。”

顾君师看向人皇,道:“干些正事了,别老跟一孩子置气,他小,你也小?”

人皇顿了一下,盯着顾君师阴恻恻的阴阳怪气道:“我也不过才是一个活了五、六百岁的孩子,凭什么就不能跟小孩计较?”他的“阿妙”凭什么就这样被一个小鬼霸占着,他恶意地瞥过飔君:“小心哦,哪天万一你没看住被人丢了,别怪我没有提醒过。”

他倒是越说越起劲了,顾君师轻拍了一下花绿,不,应该叫小飔君的背部,叫他站好。

“人皇,外面那些血统混杂低劣的妖魔,你看了吗?”

两人一谈及正事,之前那笑骂怒嗔都揭了过去。

“自然看过了,你倒是敢想,别人十年磨一剑,你是七年磨这一帮妖魔,他们一开始不知道我与你的关系,可是在我面前恨恨地痛诉了一番你的所做所为,这倒是引起了我的所有好奇,当初你所说的那种可能,当真能够如愿?”

顾君师道:“今夜你便能够验证了。”说着,她又别有用意地问道:“知道酆都城的血奴一事吗?”

人皇这几年一直在外边跑,的确不知道酆都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他一心想早些取回力量,不然老是被顾君师压得毫无反手之力,家庭地位堪忧。

可“血奴”这事可并不是这几年发生的,而是在酆都历史悠久的存在,只是酆都一直将这事干得隐秘,哪怕底下腐烂生蛆,都没让这事扩局开来。

“怎么,你想将这事闹大?”

顾君师淡淡道:“这件事情酆都必然是瞒不下去了,而慈悲城也将成为酆都与修仙正派之间战火的燃点。”

与此同时,计划到这一步,“酆都”也将成为她问世的伊始开篇之章。

印象之中的那个“阿妙”不知何时好像越来越远去了,如今人皇眼中只有这个野心勃勃叫“顾君师”的女人。

他一直知道她在做什么,她也没想过隐瞒着他。

“你想要成为这二十八天的主人?”

一开始顾君师并没有这打算,她的目标是更上一台阶,但一开始是一开始。

她定定地看向人皇,那一双剥离掉人性,只剩一片冷静暗黑深沉的眸仁,那里面是完全叫人琢磨不透的迷雾。

“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魔要与我为敌,还是神要与我成仇,这天地之间,好像处处都有这些藏在背地里预谋众生的存在,它们或许有它们的打算,而我……自然也该为我自己打算一番。”

人皇微眯起眸,神色严肃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魔,什么神,它们为何会与她不是敌便是仇?

顾君师道:“我在说一个秘密,既是秘密,它暂时自然就该是被封闭的状态,等待时机到了,秘密也不再是秘密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懂了。”

顾君师的敌人或许很强大,以现在她都难以企及,更何况是人皇,因为她不打算让他对此涉及得更深。

牵起一旁听完两人谈话、假装听不懂实则还真只是一只半解的花绿,两人走进了水谢亭台楼阁,这是一座被炼化的秘府,它感应主人靠近时,无须从正门口进,只要她想,每一处位置都将自动开启迎接。

人皇见人要走,自然是要跟着一块儿,哪成想,他刚跟到门口“啪”地一下楼府便将他关在了外面。

顾君师的声音在里面传出。

“你提醒了我,你既不愿与小孩和睦相处,那便隔远一些吧,省得你将人丢了,还得我费神一趟去捡回来。”

人皇就此吃了个严实的闭门羹。

——

荆棘林其实也是分黑夜与白天的,比如之前当下冶绿幽之色,上浮冥蓝之光时便是白日。

而到了夜晚这些白日安份守纪的“光”就会收到某种力量的召唤,被牵引着成片如莹飞蛾般散落在毒荆棘林之中。

只见光影疯狂交替之间,映出林中那些被荆条缠绕麻花的混血妖魔,那一张张非人透绿的脸在黑夜寂静里,冷不丁瞅着,怎么看都觉得比撞见鬼更渗人。

哒,哒,哒——

厚底的靴踏落在翡翠绿盘之上,本该是轻微的声音,但偏在这静得叫人头皮发麻的环境中清脆响亮。

本来昏昏欲睡的这会儿全都被惊醒过来。

流逸的黑衣于夜风中拂动,轻抬一眼,却叫人眼瞳震动。

“熬了这么久,活下来的必然成为传奇。”

她淡淡道。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光盘从她脚底蔓延开来。

他们一震,紧接着突然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嘶吼跟挣动,那些毒荆棘缠得越紧,但他们依旧如故。

“终于可以出来了——”

“哈哈哈哈——”

毒荆棘日复以毒侵袭他们的身体,同时也在汲食他们的力量来壮大自己,这么大一片毒荆棘全是靠血肉来生长,但现在一切都改反过来了。

“选择妖、人或魔,就看你们自身的愿望了。”

那半身的妖,终于化为完全,他舍弃掉了一半的混杂血统,成为了纯种,这里面有远古魔兽留下的血脉,经过无数代繁衍,成为了四不像,但那些劣质基因被放弃,成为了一头远古魔兽。

他们在进化,变化,气势通天。

它们从未有现在这样的意气风发,当年顾君师跟他们说,只要能在她手上熬下去,她会给他们一个辗新的未来。

当时没有人相信,他们除了被她用各种手段“养”着,身体倒是没有被耗尽,一直存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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