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达听了便知道青黎误解了他的话,叹了口气道:“连百姓都没粮了,就算你下令去抢,也抢不来啊!”
“啥!百姓的粮呢?”青黎一听无疑是雪上加霜。
“听说百姓的粮,在我们攻陷华阴县之前就被那狗县令给收缴起来,存在粮仓每日按需分配,如今这一个县的粮都没了”
青黎这下晓得那夜为何有火光冲天的壮景,原来是将全城的粮草都给烧了。而且青黎也又一次瞧到了那狗县令手段的刁毒,也怪不得在那夜,由百姓组建的义军能那样前赴后继地拼命。原来狗县令是利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将百姓的生死都紧紧攥在了手里,战斗的时候可以以此来控制百姓,被围困的时候又可以保证他们衙门自己衣食无忧,等到战势缓解,他私吞一批粮草大发横财不说,将余下的开仓赈灾还能落个好名气。这狗县令的贪占好处的法子还真是绝了,简直就是八面玲珑,名利双收!还好他惨死青黎手里,不然留这样的人在,日后百姓还不被他算计于股掌,哪有好日子过!
可是这狗官倒是死了个安心,剩下这副烂摊子,足够青黎愁一夜了。
青黎现在面对的不再是几千兄弟的吃饭问题,而是全城几万人的生死。他心里定夺着,就有点坐不住了,暗自叹了口气,对陈达道:“你去整顿下兵马,有多少善于骑射的兄弟都集结起来,顺道去伍三狗那里看看,如果城墙修的差不多了,就调他上西城门上来守着。我去城里看看,子夜过后我们回来再做决定。”
陈达超青黎一抱拳,坚定的道:“一切交给我了,哥哥到城下,还是带一两个兄弟来的好,有什么事也好有个跑腿的,不然以哥哥的伤,老黎又要叽叽喳喳的担心了。”
青黎点了点头,道:“那就带一个去吧,又不会有什么事。”陈达听了便唤了他的一个随身听差来,名叫金脚板。陈达嘱咐了几句,便出到城楼外去做自己的事了。
青黎和金脚板换了便装从城楼上下来,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大道,一路而下。金脚板斜挎着朴刀,在一旁提着灯笼走着,为青黎照清前路。
在这战祸波及的华阴县,往日的热闹人气都烟消云散,根本找不出原来夜市的样子。青黎依然记得,就在他现今所走的路上,曾经是有怎样的车水马龙。那些摆在路旁的小吃什,总是在飘香的引诱下,桌摊上挤满了客人。小时候,但凡进城来,爹爹都会在前面那家叫李氏混元的摊上给青黎买一碗汤圆。青瓷小碗里有香浓的汤汁,上面浮着许些饱满圆润的汤圆。入口爽滑,轻咬一口,里面所包含的黑芝麻馅会香甜地流出来,只叫人吃的嘴里香香的,全身暖暖的。
但现在青石板上落满斑斑驳驳的都是厮杀留下的血迹,太阳刚刚落下,街上冷清的就再没有半个人影。这么宽阔的一条大街上也只有青黎他们两人,他们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迎合着各家各户隐隐约约的哭涕,听得青黎心里直泛酸。
“哇啊……哇啊~”
青黎他们两人行到下一个巷口的时候,越来越清楚地听到婴儿的啼哭。青黎也不知为什么,立在这巷口,听着听着就再也迈不开腿脚。那声音,分明是从巷子最末端的那户人家唉传出来的,听在青黎心里,别有一番凄凉。
“走,我们去看看。”青黎将手往巷子里的方向一扬,便和金脚板走进这巷子里,来到那户人家门前。
这户人家的院墙不是很高,有着黑漆染就的大门,看样子不像是个十分穷苦的人家。青黎抬起手握住门环,当当当的敲了三下。
里面的哭声就顿时弱了,显然是有人捂住了婴儿的口鼻,让他的哭声惹来横祸。青黎当当当地又敲过一遍,院里才响起脚步声。
青黎朝金脚板打了个手势,金脚板心里灵通的很,提着灭了灯笼,贴着墙根藏了起来。
这时青黎面前的门扉后就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啊?”
青黎平息了一口气道:“一个行路人,遇上这霍乱,没个落脚的地方。还望施主宽容。”
随着吱啦一声响,横闩抽开,两扇大门便向里打开,露出一个个头不高的老头开,老人端着火烛将青黎让进院里来,便随即将门掩上。
青黎眼亮,一进门就瞅见了当院放着的一口棺材。再加上那遮遮掩掩的孩童啼哭,青黎心里翻江倒海。
青黎此翻出来,便为的是了解城中百姓的底子,好揣摩其中的问题,加以解决。因此等老人将他带进屋里,两人客套一番后,青黎便开始装糊涂地东扯西问。老人隔着烛火坐在身侧,一一做些回答。只是婴儿啼哭的越来越厉害,将两人的对答频频打断。过不了多久,婴儿的啼哭里便又多了一份女子幽咽的哭涕。
老人叹了口气,满面愁苦,话语里不经意带上了绝望的味道:“唉……自从那贼人攻城开始,这世道就变了,日子更是没法过。我辛辛苦苦一辈子,刚刚有了孙子,就没了儿子……苦命啊!”老人说着就哽咽起来。
“院中棺盖里躺着的原来是令郎,
可是如今城中死尸数以千计,恐怕不易像丧礼那般安放,天气渐热会惹起瘟疫来。说句不中听的话,逝者已逝,生者却要好好的活,何不听那少华山的,将尸体焚化,使城里免受瘟疫之害。”
此时里间的婴儿啼哭的更加厉害,老人叹了口气,泪眼婆娑地道:“避免瘟疫又能如何?你看看这现在,断粮断水,哪里有条生路?官家把粮收走了,那时说的好听的很,可还不是昨夜叫官兵给烧了,还有官兵攻进城来杀人。我儿子就是那时没了的……”
听老人这么一说,青黎心下响起来了,昨夜官兵混乱里自相残杀,今天口口相传,尽然都知道了。
“官军都成杀人的了,少华山的贼人却来守城,你说这乾坤颠倒,算个什么狗屁世道!只可怜了我那小孙孙,刚出生就没了爹,现在饥渴难耐,还要跟着我们等死……”那老汉说着说着,经不住老泪横流,当着青黎又不好意思,连忙提起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胡乱一抹。
虽然老人无语轮次的一番哭诉,但遇上有着七巧玲珑心的青黎,就全听明白了。城里的百姓不愿焚化尸体,虽然也有风俗的缘故,但谁也不会傻到墨守陈规地尊重死者,却连累像孩子这样的新生。如今最大的缘故只有一个,那便是看不到生的希望,断粮断水一解决,那么焚烧尸体的事也就不在话下。但眼下粮食却不好解决,能做的却是搞定水的问题。
于是青黎进而问道:“老人家,官家虽然断了水源,但我听闻城中还有几口机井,莫不是井里的水有什么问题,百姓才喝不成么?”
老汉以一副外乡人的眼光打量着青黎,微微地摇摇头,无奈地说道:“不是水有问题,而是井有问题。”
“井有问题?”青黎听着很是诧异:“井哪里来的问题?”
“客官你大概不知这华阴县里,除了县令之外还有两大势力,一个是‘三代为官‘的黄家,如今家族之首叫黄天霸,另一个是‘华阴望族‘的孔家,现在主家的叫孔儒。”
“您的意思是这些井都由他两家把控了?”青黎似乎听出了些眉目。
“孔家做的生意是以染坊为重,故而曾经用大笔财力开过三口井,当然是在人家手里。”
“那么如今这情形,大家缺水缺的急了,还不一哄而上,还管这井是谁的。”青黎有些不明白了。
“本来大家哄抢是他拦不住的,但黄家也插手进来,他是这里的一霸,手下养着一群手段凶残之辈。黄孔两家达成共识,由黄天霸派人守井,两家大发横财……唉,一担水,十两银子。老汉我哪里买的起!也只好坐在这里等死……”
青黎一听心里就腾起火来,这般紧要的关头,竟有这般丧尽天良的人。不说分出水来教乡亲们活命,还作威作福大发横财。青黎知道了根结的所在,气虽气,但心里却明朗了,不管怎样一条解决问题的路子是找到。
青黎向老人问知了三口水井的位置,一口在孔家的后院,还有两口在元宝大街的染坊内院。在孔家后院的自然是供给家族上下用水的,这个且不去说它,那两口水井却被黄天霸等人守着,以此谋财,从全城的安危来讲,在这里青黎就不得不管上一管。
可是还有一点让青黎有些不解,心里怎么琢磨着都觉得有些蹊跷。那两大势力以此敛财,可是光靠水哪里活的下去,现在围城一座,又不能去买粮草,难道还能将钱当饭吃不成。
青黎想着其中必有说法,于是便问老人道:“老人家,这围城之内,他们收那么多银子又有何用?”
“这就不是你们外乡人所能知道的了,方才老汉我也说了,这华阴县除了县令就是两大势力的天下,他们在华阴县经营多年,县令也不得不卖他们面子。在全城收缴粮草的那阵子,非旦没有收两大家族的,而且今个刚听人说,那死了的县令还和孔家暗中做了笔交易。”那老汉说着,便来气了,愤愤不平地道:“孔家以支援抗匪的名义,花了几千两银子就买了几千担粮草,听说就囤积在他家染坊后的仓库里。唉,咱老百姓没人依没人靠,还不是由人家胡闹。”
青黎心里本来就有三分火,如今听这一席话,心里的火便又涨了三丈。但无论如何,有一条路子却越来越明晰了。这水有了,粮也就会有了。青黎火大的是这官商的勾结,但此翻总算没白来一趟。
就在青黎打算借故离开的时候,那老人却又说了一句让青黎颇为震撼的话:“这日子是没指望了,等官兵打进来,就算没饿死也好过不了。等城破了,老汉我劝你还是快快走吧,离开这里,去哪都行!”
“老人家,你放心。这城破不了,百姓也不会饿死的。”青黎安慰着老人,希望能给他一点乐观的希望。
“别傻了,后生。我听黄天霸的手下说,那些匪徒撑不了多久了,过不得三日,那城就一定得破。”
青黎心里听了,不由地生出一种蔑视,轻轻笑了笑,戏说道:“但愿他黄天霸神机妙算,自求多福吧!”
老汉听他说的轻巧,自己却没这么乐观,只当是这外乡来的小年轻不知其中根底而狂妄自大。故而进一步说道:“你可别小看了黄家,说不得他们的话会灵应。想当年黄天霸他爹黄义哲就是华州的兵马团练使,和官府的人多多少少有些牵连,故而他家传出来的话,总是有些来路的。”
青黎听老汉这么认真地样子辩解,便也生出一点好胜的心,坚定地道:“他黄天霸就算是兵马团练使,这城破不破也不是他说了算!”
老汉摇摇头,心里还是觉得青黎太年轻气盛,这般张狂,就是自己年轻时都比不上。老汉看青黎心意太倔,便不再说这话题,话锋一转,起身说道:“客官想必也累了,这面来歇歇脚吧。”说着拿起烛台,便要为青黎照路。
青黎本想多走访几家,打探打探城里的情况,了解了解民心的所向。但没想到,竟有了这么多的意外收获。此行目的达到了,便也不需再装下去,于是找了个托辞,谢过老人家便出到门外来。
等门在青黎身后关上时,金脚板点起灯笼又走到他的面前。金脚板借着烛火的光亮瞧见青黎的脸色以不像来时那么刻板,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展眉舒气的迹象。于是,一面跟着青黎往前走,一面问道:“大当家的,我们这是去哪好?”
“去元宝大街,孔记染坊。”青黎说罢,嘴角便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此刻在青黎心里又酝酿着一出好戏,他一路走,一路在心底盘算。等走到元宝大街的时候,青黎心里也略略有了个影子。
等青黎和金脚板快到孔家染坊的时候,青黎突然停下脚步。金脚板被青黎这一路的沉默给搞得很是有点沉闷,被他这突然的停下,更是弄得不知所措,急忙也停下来,低声对青黎道:“当家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用得着小的,就直吩咐!”
青黎捏着下巴想了一下,便从头到脚自个儿摸索了一遍,似乎什么也没找着,这才抬头看着金脚板,说道:“小金,你身上可带着银子?”
“银子自然是有的,不知大当家的要多少,要买什么,小的跑腿去。”金脚板说着便将腰下的钱袋子解下来,托到青黎面前。
青黎看着他这老实吧唧的样子就笑了,很认真地道:“只要一文钱!”
“一文钱?一文钱能干个啥啊,当家的。”金脚板从钱袋子里取出一枚铜钱,递到青黎手里,心里满是狐疑。
“问得好!小金,你可别小瞧这一文钱。”青黎说着把手里的那枚铜钱举到金脚板面前,青黎眯起一只眼,用留下的那只眼透过铜钱的方孔,瞧着金脚板,他接着说道:“一文钱确实买不到什么,但这一枚却可以买水买粮!”
现在军中最缺的就是这两样东西,如果真的能用这一文钱买下来,那这一袋子,啊不,山寨家里的好几袋子都归你。金脚板满脸似信非信地看着青黎,仿佛他这位叫人暗自崇拜的大当家的,能够一晃神将铜钱变出粮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