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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捷毫不让步,坚持要在九江取消领事裁判权。

阿礼国也不甘示弱,说道:“将军,从法理上看,满清政府乃是华夏之正统政府,受到各国承认。我们英美两国与满清政府签订有白纸黑字的条约,在华夏具有领事裁判权,岂能说废除就废除?”

吴捷反唇相讥道:“既然满清政府是华夏正统,那么我们便是叛军了。领事先生鼓励外商与叛军治下的中兴公司大力合作,怎么就没有正统观念了?

“按照您的逻辑,我们是不是也能与南非的德兰士瓦、奥兰治共和国友好通商?是不是也能与西欧的爱尔兰共和兄弟会公开来往?还有印度土邦?还有其他数不清的、仍不屈服的英国殖民地?”

德兰士瓦、奥兰治共和国是南非布尔人建立的共和国,反对英国殖民南非,主张自治。爱尔兰共和兄弟会是爱尔兰民族抵抗组织,主张从英国治下独立。

阿礼国身子往后一仰,冷冷地说道:“听将军的口气,仿佛自己已是满清皇帝一样。即便是满清皇帝,手下也没有能够远航外海的舰队,何况将军只是叛军中的一个地方头目而已。

“就算吴将军深明大义,力主在九江实行新法,也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中间要经过多年试错,才能使西式法律在九江本土落地生根。因此,领事裁判权不能轻言废除。”

话不投机,吴捷的自尊心也深受打击。他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下逐客令。

威妥玛见状,连忙打起圆场,说道:

“两位请息怒,咱们既然要合作,自然是要求同存异。有争异,可以暂时搁置下来。我看这领事裁判权在九江是存是废,暂时也急不得。

“大家想想,九江还在吴将军治下,还未对外开放呢。九江不对外开放,我们自然就无权派驻领事。没有领事,哪来的领事裁判权?”

如果要严格遵守满清的法律,九江没有开放,洋人就不能进入九江。事实情况是,满清权威堕落,法律也缺少约束力。

除了吴捷之外,其他太平军也雇佣了很多洋人。譬如燕王秦日纲,手下就有两个如影随形的黑人侍卫,军中也有很多洋人雇佣兵帮忙指导炮术。

麦莲也接话道:“威妥玛先生说得不错。我们此番来是为了寻求合作的,中兴公司已与外商达成了商业合作协议。我们作为官方代表,应该为商业合作保驾护航。

“我看不如这样,将军可以在正常法院之外,增设一个特别涉外法庭,专门用来处理涉外案件。我们外国领事不干涉法庭正常审判,但保留观摩审判现场的权利,以保护本国侨民权益。

“此为权宜之计,待九江当局引进新式司法体系健全、成熟后,可取消特别法庭。不知吴将军、阿礼国先生意下如何?”

麦莲折中妥协,倒是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吴捷抢先说道:“麦莲先生深明大义,敝人对此深表同意。”

阿礼国虽然傲慢无礼,却也孤掌难鸣,只得表示同意。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亲兵为四人续上茶水。

麦莲借茶水扯开话题,说道:

“小小一个暖水瓶,却能随时随地为人们供应热气腾腾的茶水。这真是一项了不起的发明。我们米国能够建成便利的交通网,拥有数百万产业工人,商船游弋于五大洋,却无法生产这种小小的暖水瓶。”

吴捷笑笑,说道:“麦莲先生,瓶水瓶除了可以提供热水,还可以减少疾病,提高人均寿命呢!”

三人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吴捷看着他们,心中不禁想到:这三个人都是英国人、美国人。这一次,中兴公司主要与英、美公司合作。法国、俄国方面后知后觉,两国外交官不久之后必会到九江当局接洽合作事宜。到时候,还需另作计较。他解释道:

“中国有句古话,叫作‘病从口入’。生水里存在大量的致病细菌,直接饮用很容易致病。有了热水瓶,人们就能方便地饮用热水,从而减少疾病,提高寿命。”

三个洋人恍然大悟,点头称是。

其实,暖水瓶的普及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暖水瓶正式进入中国。到了三十年代,国府鼓励国民饮用热水。根据当时一份调研显示,华北某地十一个村落两千多户人家,只有区区两个暖水瓶。

因为暖水瓶太昂贵,普通人购买不起。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暖水瓶才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家家必不可少的产品。

阿礼国这才收回了一副臭嘴脸,微笑道:“想不到,这暖水瓶竟有这种魔力。请问吴将军,中兴公司暖水瓶厂产能如何?如果英商大量订购,交付周期如何?可有优惠?”

吴捷看了眼阿礼国,淡淡一笑,说道:“暖水瓶厂归中兴公司管。领事先生所问问题,事关商业秘密,本人也并不知情。如果英商对暖水瓶有兴趣,可以直接与中兴公司洽谈合作。

“如果领事先生本人对暖水瓶有兴趣,本帅倒可帮点小忙,帮先生抢购少量暖水瓶。不过,此瓶价格昂贵,一个至少要五十两银子,还请先生有所准备。”

五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绿营士兵两年俸禄,湘军士兵一年俸禄。但洋人已在上海赚得盆满钵满,买几个暖水瓶还是丝毫没有问题的。

阿礼国对答道:“五十两银子的价格,还是太贵了。我们个人买,勉强能够买得起。考虑到运费、关税,对于普通欧洲家庭来说,恐怕很难承担得起。”

吴捷说道:“目前暖水瓶尚未量产,所以价格居高不下。等扩建了生产线之后,价格就下来了。”

麦莲则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中兴公司已经在米国匹兹堡兴建了钢铁厂,能否在米国兴建枪炮厂呢?或者,向米国军火公司转让相关技术?目前,米国急需一批新式枪炮,但中兴公司离米国太远……”

阿礼国不等麦莲说完,便急切地说道:“枪炮不比暖水瓶,关系甚大。一旦中兴公司在米国建设枪炮分厂,势必将改变米国南北方的军事力量对比。将军可要慎之又慎,不要成为众矢之的。”

当前,米国南北方分裂加剧。1854年,米国共和党在北方成立,当年便引发了堪萨斯内战。堪萨斯内战规模不大,但一直持续到1859年。到了1860年11月,废奴先锋林肯当选新任总统,次年便爆发南北内战。

英国在历史上是米国的宿敌,在米国南北战争中支持南方。麦莲也是个废奴主义者,自然想要抢购先进枪炮,装备北方军队。

枪炮厂是中兴公司的核心资产,吴捷当然不希望向米国人转让枪炮技术。以他们的工业、科技实力,米国人很可能会赶超上来,轻松超越中兴公司。

而且,中兴公司和复兴会力量都还弱小。如果中兴公司擅自转让技术给米国北方,有可能将加速米国南北对立,改变各国间力量对比。作为始作俑者,中兴公司必将引起大国敌视,这种风险是碰不得的。

吴捷说道:“麦莲先生,米国与我国一样,存在着国家分裂的风险。米国北方工商业发达,人口众多,必能压倒南方,废除奴隶制度。

“我愿意帮忙游说中兴公司,请他们为贵国提供新式枪炮,武装北方军队。但在米国开设枪炮分厂,恐怕别国心生嫉妒,从中阻挠。此事恐难成功,还请麦莲先生见识。”

阿礼国和威妥玛交换了下眼神,长舒一口气。威妥玛说道:

“将军是太平天国的大将,所作所为却与天京方面的指示大不相同。我们担心的是,中兴公司能够持续稳定生产经营吗?将军的主张,譬如改行新法,能够达到天京方面的承认吗?”

吴捷哼了一下,说道:“威妥玛先生无需多虑。举个例子,不知诸位洋兄弟是否知道,我们太平军军中的翼王石达开、冬官正丞相罗大纲都出身于天地会,并不信奉拜上帝会,经常自行其是。

“如今,我们太平天国各支部队更像是一个松散的军事联盟。敝人负责镇守九江,享有相当大的独立自主权,可以保证中兴公司独立运营,也可以在辖区内改行新法。”

麦莲则坦诚地说道:“将军虽然僻居九江,却对天下大事了然于胸,治下军政昌明,又孕育出中兴公司这样潜力无限的企业。说实话,敝人去年访问天京,对天京诸王大失所望。

“将军年轻有为,思想开明,令人耳目一新,实乃太平军中第一流的人才,将来前途无量。米国愿意帮助将军这样有潜力的人,以促进华夏之进步。”

麦莲的话,吴捷心领神会。但他很清楚,在弱肉强食的十九世纪,实力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

列强的话不可轻信,实力才是硬通货。实力强了,列强会抢着支持自己。实力不强,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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