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带着皇后,两位皇子,驾临天牢。
这下子好了,天子一家跑到天牢过年,上一个在大牢里过年的皇帝一家,貌似还是姓赵的……
他们到来之后,和印象中凄风苦雨,悲悲惨惨不同。
天牢这边可是热闹无比,喜气洋洋。
天空中爆竹声声,烟花绽放。
戏台上人影穿梭,唱功绝佳,热热闹闹的三国戏,正好唱到了赵云截江。
一个大武生,手持长枪,往来飒沓,一心护主。
朱棣见到了此情此景,竟然也动容了,忍不住笑骂:“妈的,比宫里还热闹!”
“让那俩混账玩意过来。”
朱高煦和朱瞻基被叫了过来,朱棣看着他们俩,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二,你行啊,涨本事了,跑这边收买人心,是吧?”
朱高煦很冷静,只是淡淡道:“儿臣是给一位朋友过年,他教了儿臣很多东西,礼尚往来而已。”
朱棣哼道:“你说徐景昌吧?朕可告诉你,那小子是你大哥的人,他把你坑得很惨,你还谢他?分不清好坏吗?”
朱高煦情绪稳定,“父皇,孩儿这么称呼你,大哥这么称呼你,三弟也这么称呼你,何必要区分彼此?”
这话说的,朱棣一时竟无言以对,旁边的徐皇后居然眼圈泛红,泪水差点涌出来。
靖难结束之后,她九成的愁事,就是三个宝贝儿子明争暗斗,互相攻讦夺嫡。
让她这个亲娘心力交瘁,痛苦不已。
尤其是朱高煦,更是弄出了那么大的篓子,一度她都以为这孩子没救了。
万万没有想到,让他跟着徐景昌几个月,竟然有脱胎换骨的架势。
三兄弟都是两口子的骨肉,也都是徐景昌的表兄,确实没有必要区分彼此,大家都是一样一家人。
伐木累啊!
朱高煦这是悟道了。
“老二,快过来。”
说着,徐皇后就从手边拿过来一包金元宝,这本是带着,留给朱棣赏赐群臣的,现在一股脑塞给了朱老二。
朱棣看在眼里,微微叹口气,心里头也是百感交集,他一扭头,看见了黑小子朱瞻基。
“你呢?怎么也跑来了?”
朱瞻基很老实道:“我也想讨好表叔。”
“讨好表叔?你表叔比皇爷爷还重要?”朱棣愤怒质问。
朱瞻基愣了下,依旧老实道:“表叔很有钱,他有好几千青壮人才,他还说年后要办工厂织布……我想让他把二叔赶走,只有我们一起做生意……”
小家伙声音不高,可朱棣听得清清楚楚,“好啊,原来你们都有所图谋,朕这个天子,还不顶一个徐景昌管用,伱们俩都给朕滚一边去!”
朱大胖子喜滋滋把儿子抱在怀里,还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又意味深长看了看朱高煦。
此时朱棣看了眼天牢的大门,吩咐道:“去把门打开。”
锦衣卫连忙动手,将大门开放。
朱棣又道:“用一根锁链,把门拦上,不许里面人出来。”
锦衣卫照做,一条粗大的铁索,横亘门前,分出里外两个天地。
“传旨,让他们过来。”
很快,六部九卿,差不多一百来位官员,按照品级,齐刷刷站在天牢里面,隔着一道锁链,向朱棣行礼。
“罪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半晌没有说话,就这么让大家伙跪着。
良久,他才缓缓道:“朕把你们关进了天牢,你们当中肯定有人不服气,不定怎么在心里头骂朕,说朕荒唐,胡作非为,视百官为马牛,桀纣一般的昏君,也干不出这种事情……”
“臣等万万没有此念,还请陛下收回此言。”蹇义泪流满面,磕头作响,其余群臣也跟着磕头,徐景昌很不情愿,但这时候他也不想当出头鸟,只能随大流,万一被朱棣盯上,那就不好了。
“朕不会收回。”朱棣冷冷道:“朕想告诉你们,站在朕这个位置上,看到了什么!父皇布衣之身,起自淮西,南征北战,驱逐残元,恢复河山。三代之后,得国之正,无过大明!再看看这些年,朝廷变成什么样子?太祖皇帝的祖制尽数崩坏,财税不足,国库枯竭,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
“到了年底了,朕遍览各地奏报,山东土地荒芜,饥民遍地。河南中原之地,百姓流离失所,乞讨者数十万,就连富庶的江南之地,苏州城中,都有人饿死!国家到了这个地步,朕心急如焚,夜不能寐,朕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父皇质问朕,怎么把大明朝弄成这样了?”
“朕无颜面对太祖皇帝,偏偏就一个商税的事情,你们推诿扯皮,含混不清,各部都经不起彻查。尤其是吏部,国家穷困,干什么都没钱,唯独给百官发津贴倒是大方,一口气加了那么多。就算不发津贴,你们也饿不死,要是能把这些钱发下去,能救济多少老百姓?能干多少事情?”
朱棣一声声质问,弄得蹇义浑身颤抖,磕头作响。
“臣有罪,臣万死!请陛下严惩罪臣,以儆效尤!”
朱棣盯着蹇义,半晌长叹一口气,“用不着,大过年的,朕来了就不是杀人的,只是想和你们聊聊天,说点真心话。朕不是长在深宫,身边尽是奸佞的废物天子,朕心里清楚。”
“朝廷大事,还要你们去办,官员要你们举荐,老百姓要你们赈济,朕有什么想法,还要你们去落实。没有你们帮衬,朕这个天子就寸步难行。所以津贴还是要发,百官要过得体面。但是……”
“你们也该让朕体面,让朕对得起太祖皇帝啊!”朱棣声音陡然提高。
这一句话,直戳心肺,夏原吉,刘儁,其余几位尚书,纷纷颤栗惶恐,泪如雨下。
而最为激动的竟然是靖安侯王忠,此时朱棣掏心掏肺,跟大家伙说话,让他又仿佛回到了军营,回到了一起靖难,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峥嵘岁月。
王忠磕头作响,“陛下圣明天纵,皆是臣等不忠,臣有罪!”
文官们自然也不能落后,纷纷磕头请罪。
朱棣点了点头,感慨长叹,“君臣之间,本为腹心股肱,朕把你们关在里面,是想你们好生反思,往后该如何辅国治民。如果到了明年,国势还没有半点起色,国库依旧亏空,百姓依旧困苦,朕也不会怪你们,朕把自己关进去!”
“朕在里面向太祖皇帝谢罪!向亿兆子民谢罪!”
这话越说越让人惶恐,蹇义、夏原吉等人不得不再度磕头,连声请罪。
朱棣这话已经说明白了,一年之内,如果没有起色,大家伙都别想好过……天子蹲天牢,群臣就都该上吊抹脖子了。
君辱臣死,就是这个意思!
背水一战,谁也没有退路。
“请吾皇陛下放心,臣等自当尽心竭力,辅佐吾皇,若不能安邦定国,情愿伏诛!”
群臣立了军令状,大家伙全都没有退路。
朱棣看到了这里,总算是心情好了一些。
“朕来的时候,已经告诉御膳房,给你们都准备了酒饭……朕带着一家人,陪你们吃一顿。这道锁链现在不去,等到子时再解开。新年新气象,该怎么办,你们心里有数。”
恩威并施,群臣悚然心惊,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谢恩之后,果然有人送来了御膳,足有百十道菜。
群臣接过来,就在天牢里面的空地,摆开了御宴。
宫里的东西做得倒是精致,可大家伙尝了尝,普遍皱眉头,还真不如徐景昌的手艺,相比之下,差得太多了。
朱棣想要通过群臣的胃,去抓朝臣的心,竟然大打折扣。
大家伙是心存感激,但不多,只有一点点……
“徐通政,要不往后你开个酒楼吧,保证生意兴隆。”
徐景昌白了一眼夏原吉,“我说夏尚书,你现在还有心思跟我扯淡,陛下说的充实国库,你户部的职责可不轻啊!”
夏原吉哈哈一笑,“徐通政,你许是误会了,户部只收田赋丁税,有多少钱,其实是固定的,大差不差。真正的进项是你的通政司,你要收上来足够的商税,要兼顾民生,安抚流民……其实我都有点替你担心了,这么多事情,你要怎么做到啊?”
夏原吉笑眯眯的,宛如弥勒佛。
这家伙太欠揍了,徐景昌咬牙切齿,想要给他一顿老拳。
就在此时,朱棣向朱高煦讨要了一枚最大的爆竹,他点燃之后,爆竹升天,一声炸响,徐景昌下意识浑身一震,呆呆望向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