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今自然是听龙婉详细说过慕容靖的身世,也知道青丽是什么人,可乍然听这老者说自己是青丽的父亲,她还是吓了一大跳,随即一想:他也是雪族人?是慕容靖的外公?是他唯一还在世的至亲?想到这里,她便高兴地上前将他拖起来:“你说清楚!你是青丽夫人的父亲?那你也是雪族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快说!”
老者痛苦地双手掩面,喃喃道:“当年……我是雪族的族医,我时常说起要学神农尝百草,总是对青丽和她母亲说起外面的世界如何如何,所以这孩子便暗暗存了心思,后来族长的女儿甄姬偷跑出去,她也寻了个机会溜了,我为了追她,也跟着出了雪山。其实追到北屏附近我已经找到了青丽,可当时既离开了雪族,青丽也一再央求,我便想到带她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于是我们一路向南到了衡州,然后便遇上了当时正要回闽国的褚令。当时的我很想在李朝游历一番,可青丽顽皮,听了褚令说起闽国沿海的风光,她从未见过海,便非要跟着褚令走,我见褚令真心喜欢她,便与他约定半年后再去闽国找他们,可是,可是……”
“可是你去的时候,青丽夫人已经——”
“不!”老者突然爬了起来,“起初褚令联络我的时候,那时的青丽才刚刚怀孕,他来信说青丽怀的不是时候,怕生产时有危险,让我一定早点去闽国找他,可我当时在李朝西境,好不容易混入胡族,胡族有许多我所不知道的药草,当时我以为褚令可以,我真的以为……”
“你……没去闽国?!”龙婉惊讶地上前两步,“听闻青丽夫人是难产而死的,你、你是她父亲,难道直到最后你都没有——”
“是!我是个混蛋的父亲!我不配做她的父亲!所以青丽去了之后,褚令恨我,他再也没有联络过我,无论我怎么问他那孩子的下落,他都不肯告知——公主殿下、这位姑娘,你们知道那孩子的下落是不是?他是男是女?他现在何处?他、他好不好?”
老者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异常发红,他试图去抓姚今的裙摆,然而姚今迅速后退一步,见他抓了个空跌倒在地,姚今半弯下腰,亲切地说:“黄大夫,既然你曾是雪族的族医,又钻研医术这么多年,想必你定能完完全全将卫公子治好,你就在这里安心为他诊治,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我姚今向你保证,只要卫公子好了,我就带你去见青丽夫人的孩子。”
说罢,姚今便转身离去。而跟着她出来的龙婉一路上眉头紧锁,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还是问道:“殿下为何不直接告诉他呢?他既是慕容靖的外公,也不算是我们的敌人啊。”
“你看他那样子,才提到青丽二字人便站不住了,若是一下子告诉他自己不仅有个外孙,而且还是现任的闽王,他搞不好就失心疯了,那卫燕可怎么办?”穿过一段短短的回廊,姚今见府衙中处处都是自己的人守着,心中放心一二,“去寻这附近璇玑堂的分部,我要传密信回南边。”
“是。殿下是要将黄老先生的事告知闽王慕容靖吗?”
“不,”姚今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这件事,我要告诉阳樱,由她来告诉慕容靖。”
龙婉一愣,正欲发问,姚今已经接着道:“阳樱要坐稳这个王后之位,光凭慕容靖对她的情意,还有我们的小南国是不够的,她得要各方面都能帮得上慕容靖,才能从情感到生活上,全都占据不可动摇的地位,这样才是长久的帝王家夫妻之道。所谓婚姻,也是要经营的。”
有些似懂非懂的龙婉怔怔看着姚今:“殿下说的话,总是和常人不同。”
姚今苦笑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些。如今我们在明,刺客在暗,且这些人既有通天的本事能混进客栈,说不准也能混进这府衙,咱们都得警醒着点,尤其你屋里还有些贵重的物品——”
龙婉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现在这府中只有我们小南国的护卫队,衡州县令和他的衙役们大约还在外面巡防,想必这一夜是不敢轻易离去的。”
“这一夜……终于也快要过去了。”姚今看着东方,沉沉的黑幕尚未觉醒,但隐隐的灰白色透出来,姚今突然觉得眼皮沉沉地,“婉儿回去眠一眠吧,我也要睡一会儿了。”
“殿下,今晚还是婉儿在这儿守夜吧,晚间的事实在是太吓人了,婉儿不放心。”
“不用,你屋里也十分要紧……我这里无事,过不了多久天都亮了,快去吧。”
“……是。”
待龙婉退下,姚今也疲倦地进了屋,几盏烛台明亮地照耀着这间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姚今无暇细看,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和衣躺在床榻上。并不是很冷,然而忙乱的一天过后如此静谧,竟然让她无端生出细密地寒意。李皇要杀她,这一点虽然王相早就对她说过,甚至他还怀疑这次北上魏国送郡主入宫也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想要伺机在路上对姚今下手而已。然而当时的姚今一口否定,她曾以为纵使与皇宫中的那人已生了极大的嫌隙,可毕竟他们是唯一那么几个从2017过来的,又曾经是那般相互信任的关系——姚今翻了个身,陡然脑中响起很久她在紫宸殿当女官时靳连城曾说过的那句话:“冒着有可能影响他至高无上权力的危险,他还能留你我一条命,他是何用意,你敢说你真的清楚?”
“是啊,他的用意我早已清楚了,所以,他现在连我这一条命也不想留了。因为我不再肯做他的棋子,不再肯为他所用,还从他的李朝江山上生生剥走了一块——”姚今心中五味杂陈,又有些头疼,便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额头,“只要过了北屏,过了北屏就好了,姚今啊,你一定要稳住,只要过了北屏,到了魏国,就好了。”
喃喃说完这句话的她却突然意识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她一直认为那个冰天雪地而且没道理会对她友好的北魏,竟有一种家乡般的安全感,让她下意识地觉得,只要到了魏国地界,到了那个人的地方,她就安全了,尽管她还是弄不明白他和她之间到底算什么,可有一点姚今非常肯定,他一定会保护自己,曾经那么多次他救过自己,护了自己……
睡意阵阵袭来,东方泛起浅浅银色的时候,姚今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