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那晚小南国国主在罗耶岛点燃的那支蓝色焰火,不仅照亮了暮色沉沉的天空、映蓝了暗淡的海平面,更映亮了多少人的心——从此以后,罗耶岛及其周边海域终于恢复了平静与安全,这里将再次成为各大南北商船队南海上的中转点。在商号和民众的期待中,南国府很快对外宣布,在罗耶上开放条件极为宽松的互市,不仅商户可以参与,小南国及闽国的民众经过登记核查也可以在固定的日期上岛交易,而随之欢欣鼓舞的九圩镇和松溪郡的商家和渔民们,更是对这位向来只闻其名不知其到底干嘛的国主殿下生出了无尽的敬仰。这件事件后,最高兴的自然是松溪郡守嵇梅山,再也不用因为海寇肆虐九圩镇而愁眉苦脸,并且他终于可以在九圩及沿海区域大展身手,好好致力于这一带的民生大计。
似乎一切的事情都欣欣向荣极其美好,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而去,但此次居功至伟的小南国总将领傅江却似乎还是心事重重,尽管他的任务已完成,鼎昌郡的新兵也都领了赏赐高高兴兴回了鼎昌,但傅江本人却没有离开九圩镇。
白日里,傅江忙着和松溪郡守交接布置罗耶岛及九圩镇之间的安防事宜,晚间本应回到用作临时指挥中心的客栈歇息,然而他总是在半夜悄悄从偏门离去,却来到九圩镇外的一座宅院。
这宅子的位置离镇稍远,虽然有些偏僻但十分安静。院子不算太大,但似乎是主人家极重视私密性,外面的围墙砌得极高,倒像是富贵人家安置外室的别院。院中一直只得一个看守的老头,几年前主人家将这宅院给商行转卖,卖出后也一直门户紧闭,从没见有人进出过。近日看门的老头倒是不见了,门上挂起了主家的牌匾,上书“江氏尧园”四个字,又换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看守门户,这人虽有些微微驼背,但眼中鹰一般的森森目光却让人不寒而栗,实在不像个普通看门人。
傅江这一日深夜到了宅院门外,下马之后又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在旁边的角门上轻轻扣了三下,停顿片刻,又扣了三下。不一会儿,看门的中年男子便来开了门,见是傅江也不言语,接过他手中的缰绳就侧身请他进去,傅江略一点头,人便大步朝院内而去。
因来过数次,傅江对这院中的路已然熟悉,虽然走一段便能遇到家丁打扮的巡夜,众人对这位夜来突访的客人倒都十分礼貌地抱拳行礼。然而越朝后屋走,傅江那一贯坚毅的脸色却有些忧虑甚至不满,待他走到一间室内着亮灯火的屋外,却瞧见王相正低着头在门口踱步。
“傅总将来了。”
“相先生!屋内……今日如何了?”
“唉……”王相摇了摇头,“今日有些反复,故而黄大夫此刻还在里面守着,您且等等吧。”
傅江听完,心中沉了一沉,仰头看看明亮的月色,带着海水气息的风拂过脸颊,他张了张口,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说些什么。这时,璇女从外面也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紫一白两名容色俏丽却神态严肃的妙龄女子,手上各自捧着木盒,木盒上面封着封条,漆着一个金色的“江”字。
“这是江家表少爷跟前的两位姑娘,来给黄大夫送药。”
傅江和王相对视一眼,两人的脸上却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神色。傅江低低“哼”了一声,侧过身子不搭理两名妙龄女子的行礼,王相倒是极有礼貌地笑了笑,颔首道:“两位姑娘远道而来辛苦了,快进去吧,黄大夫定是在等了。”
“是,相先生。”
待两人进了屋关了门,王相这才卸下脸上的微笑,淡淡说了一句:“不过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竟能一眼认得我,真是好眼力。”
“何止好眼力,这两个都是会武的,功夫只怕不在你家璇娘子之下。”傅江顿了顿,问道:“为何这江家表少爷要将咱们殿下拘在这里?就算病重、就算——总之咱们小南国既不缺医也不少药,怎得要他从那闽国不辞辛苦跑到小南国的地盘上来布置安排,这、这整得好似这是他家的地方!”
“傅总将,这次江表少的安排,还真不能说是错。”
“相先生何出此言?”
“你可记得荒岛石山上江表少将殿下她们救下来的时候,殿下那神情——王相不才,从友州一路追随殿下至今,可是从未见过殿下那般样子……就好像一个人丢了魂魄、没了人气,只剩一副空壳一般。”
“那时殿下重伤,自然精神是差的。可这么多日下来了,你我日日到她跟前,可殿下也不言语,也不安排我等如何行事。我到如今还是只得奉了殿下在山下那一句‘都听他安排’的口令,忍着气由这这江家公子指挥安排我们做这做那——相先生,这些可都是我们小南国的内政啊!您也不发一言,也由得他一个别国的商贾之流发号施令?”
“老傅啊,此言差矣。”王相朝傅江诚恳道,“这江家表少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可处理安排实在是周到缜密,丝毫不像是个寻常的商人。自从阿罗群岛出来,他桩桩件件的安排都是为了咱们小南国好、为殿下的名声好,您看如今,周遭对殿下岂不皆是赞誉一片?且不说他救了殿下这桩大功,单看他尽心安排在这宅院里里外外的人,那可都不是小南国的人——”
“对啊!相先生,这里头住的是小南国的国主,可是这里竟然全是外人!全是外人!”
王相见他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又道:“傅总将您想想,从进了这宅院到现在,殿下跟您说过几句话?每次见到的时候,殿下是何模样?殿下这般模样若是给国中的人知晓,稍有不慎再传言出去,您仔细想一想,后果又将如何?”
听到这里,傅江终于会过意来,眉心一拧默不作声,片刻后又吞吐道:“可无论如何,殿下总是要回彩云城的。这些花里胡哨的消息传播再广、名声再好听,殿下是国主,总不可能迟迟不现身都城,时间一久,到时候还是会猜测四起人心动乱。况且殿下离开彩云城这些日子,想必许多政务也都等着殿下回去啊,那些政务积压了下来,对小南国同样也是不好啊!”
“如今只要殿下能好转,政务什么的,又有什么要紧……”王相的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一句,璇女似是无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王相眼下一片淡淡青色,而他的眼中更有一丝忧伤,转瞬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