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从袁氏旧案起,你以替袁氏平冤翻案为借口,将当年袁门旧部重新召集,当年的这些人在朝中也都是掷地有声,虽从旧案起他们看似销声匿迹了多年,可活下来的这些人,或在京中或在朝中,虽然默不作声,但他们都有势力留存,你看中了这些人身上的忠诚,也看中了他们的能力,于是你以娶林月白为正妻做借口,来要求寡人重翻旧案——李耀,你这盘如意算盘打得好,很好!寡人要赞你一句,好谋算!你让这些袁门旧部看到的你,是一片对忠臣旧案的怜悯之心、还有你你的忠义正直之心,未来的明君之心!让外头那些不明就里的人看到的,是一颗对林氏情深意笃的痴心,可其实——这些不过都是借口!你只想要借这些人和事在朝上建立你的派系,想要结、党、营、私!李耀啊李耀,这些事情,你以为寡人真的不知道么?”
“儿臣不敢!儿臣绝无此意!”
“住口!太子无需再说了,这件事,寡人不允,亦不准再提!”
谈话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李皇坐在他至高无上的宝座上,凝视着下面那个俯身叩首的年轻人,他穿着一件黑底红色暗纹的朝服,上面绣着隐隐的飞鹤图,那顶象征尊贵的红宝石太子顶冠,忽闪忽灭,这个少年人已经身在这李朝除了他这个皇帝之外最耀眼的位置——李皇有一刻突然觉得极其愤怒,眼前这个人的一切都是他恩赐的,若没有自己,他什么都不是!可他竟然还不满足,他和当年的姚今一样想要脱离自己的掌控,而且他想要的,似乎更多!
放肆、妄逆!
而此时的李耀俯身贴地一言不发,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他正默默等待,等待着时间的流去,等待着李皇这一波的怒火平息,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发问。他猜得到李皇现在在想什么,他甚至可以一秒一秒数出还要多少下,李皇就能够想明白这一切,他,会再次张口。
“父皇,儿臣一无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父皇所赐。儿臣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父皇、为了李朝的千秋万代。儿臣的私心,就算如父皇所说是有的,可这于父皇您,终究又能有什么害处呢?”
“是么?”良久,李皇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所以你便大胆地以为寡人会同意你的要求?”
“儿臣没有以为,儿臣更不敢大胆。儿臣只知,此案若翻,不过是那死人李饶的罪名再加一条;父皇对旧臣和忠臣的顾念之情,国中定会广传盛赞;而儿臣和父皇的父子之情——”
“如何?”
“儿臣唯有父皇一个君父,父皇也唯有儿臣一个皇子,想来父子之情,定会因此更深切,更牢固。”
李皇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李耀跪地磕头的姿势和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一丝改变,可是这大殿上的气氛却如暗流涌动,诡异不定。李耀和李睿,同样聪明的这两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同时他们也都清楚对方亦是如此。谁都不想说得太清楚,也不需讲得太直白,每一个问句,每一次沉默,每个语气都是他们的试探和揣测,谁都想给自己留有余地——
“太子。”
“父皇。”
“太子的心意,寡人知晓了。至于袁家的旧案——”
短暂而刻意的停顿,李皇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带着淡淡地笑意道:“寡人会在朝上传旨下去,由太子主理,重审袁家旧案及当年的西山爆炸案!”
“儿臣遵旨!儿臣定会不负父皇重托,全力查清旧案真相,不叫忠臣蒙冤,不让奸恶逍遥法外!”
……
李皇看着灯火明亮的这座紫宸殿,一桌一椅,一书一案,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按照他的习惯摆放。他喜欢这个地方远胜于后宫各嫔妃的宫苑,无论春夏秋冬,无论他走进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当他坐在这把龙椅上,当他在一本本奏折里指点那万里江山,翻开那些风起云涌,看透文字背后那些写奏章人的内心和欲求——这些人都在他的局里,朝局、政局,还有他为他们设的局,这些人有时候蹦得很高,有时候又被弹压得翻不了身,然而他终究会让他们顺着他的心意而动——想到这里,李皇的心是满足的,即便再累,朝局仍然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并不担心,除了那件他还不能确认却着实让他不安的事。
“李南。”
“陛下有何吩咐。”
“寡人有多久没有召过隐卫了?”
李南一惊,不敢抬头去看李皇的脸色,想了片刻,小心翼翼道:“许久了。”
“许久了吗?仿佛寡人上个月才让他们去查一件事,如今,也该有消息了。”李皇欣赏着手上的扳指,淡淡道:“去正金宫,将寡人的八宝紫檀葫芦盒拿来。”
“是!”
匆匆走在去正金宫的路上,李南回想着刚才皇帝说的一字一句。他自然知道,除了让自己到指定的地方传唤,皇帝一直是有他和秘卫隐卫有另外的特殊方法用来联络,这个方法向来只在历代皇帝间代代相传,世上并无一人知晓。可现在皇帝突然提到隐卫,又让他去拿什么八宝紫檀葫芦盒——李南记得,那盒子虽然珍贵好看,天下独此一件,但一向只是在正金宫的偏殿里摆着,和那些外邦进贡的花瓶、精致的鼻烟壶什么的一起摆在架子上,是个装饰品。除了皇帝偶尔路过会去看一看,且也只是拿在手里赏玩一下便摆回去了,这样的一件东西,偌大的皇宫里不知有多少件,皇帝这个时候突然要这盒子做什么呢?
心中虽有疑惑,李南脚下却不敢怠慢,到了正金宫偏殿取了东西便立刻马不停蹄回了紫宸殿,见李皇似乎一直在等,他赶忙将盒子呈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