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东陵停下了步子,远处有蝉鸣蛙叫之声传来,一声越过一声的急促,他的心也有些焦躁:若真有那一天,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生死何足挂齿,可莫家上上下下怎么办?他的南雁和燕儿怎么办?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爱过的女子和他生的孩子,他曾被迫抛下了那女子,也曾因为无颜面对而狠心将这两个孩子送入宫中,可他内心深处却觉得自己是爱他们的——即便世人都以为这兄妹二人与他毫无干系,可是皇帝知道、那两个孩子自己也知道,若是将来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两个从未享受过他半分关爱的可怜孩子,难道也要跟着莫家一起赴死吗?况且卫燕刚刚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可是他嫡亲的小外孙啊……
思绪有些混乱,莫东陵突然又觉得自己太杞人忧天了,他从军多年从来没有过张狂之举,不论是在边关还是在朝中,他也从不结党营私;虽然儿子们大多娶的是朝中权贵的女儿,卫燕更是郡马,可他从来都不敢和这些姻亲们有过任何超过寻常亲家之外的来往,他一直都是谨慎小心的,除了先帝在位时他应允卫南雁与当时的靳连城联手,可那毕竟是为了当今的陛下,现在的莫家又怎么会有那一天呢——莫东陵摇了摇头,又继续朝太后的昭宁晖殿走去,才走了两步,却见应堂迎面而来。
“应大统领!”
“莫元帅!怎么这这个时辰了,莫元帅还未回府歇息吗?”
“蒙陛下恩准,东陵正要去宁晖殿见太后。”
自从李耀登基,应堂虽然仍领着大统领的职位,却远不如先帝在位时能与皇帝那般亲近。李耀不比先帝,他与应堂不算很熟,对他更加没那么信任,虽然禁军统领是个极重要的位置,皇帝和整座皇城的安危实际都系在他一人手上,可李耀似乎并不在意,也很少让应堂在面前随侍。而如今的应堂心境也早已不同过往,在得知了江映月过世之后,他更是心无所系,无家无室的他日常都住在宫中,皇帝若是召唤他自然是尽心竭力,若无传唤,他也习惯了独来独往。此时见到这位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大元帅,应堂只也是礼貌微笑道:“陛下定是知道元帅久在边关,难得回京,更是难得见太后一面,这是特意给您和太后兄妹团聚的机会啊!”
“陛下圣恩,东陵实在感激不尽!”莫东陵朝着紫宸殿又是躬身一礼,随口问道:“应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应堂仰头看了看静谧星空,淡淡道:“今晚不当值,见夜色甚好,便想出来走一走。”
“是啊,雨后空气清新,晚间能自在走走,听听夜风赏赏夜色,这是何等惬意之事,应大统领有此雅兴,真是令人羡慕啊。”
应堂突然抬头看了莫东陵一眼,那眼神虽不突兀,却透着一股“您这样的大元帅还会羡慕别人”的意思,莫东陵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尴尬一笑便抱拳离去,而应堂目送他的身影渐渐隐入夜色之中,这才匆匆走向另一条路。
应堂身为大统领,功夫本就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可宫中却无人知道他的轻功更胜其他,此时夜色浓重星光却是明亮,而应堂像只无声的夜猫,在宫中的小道中穿梭,也不知绕了多少小路,当他终于越过一片稍矮的宫墙俯身在一间杂室旁的暗角里,这才停下脚步呼了一口气。而这间小小的杂室,正是姚今所居的承欢小筑后院的一处偏僻所在,应堂伸手到墙角杂物堆中边摸出一个包袱,抖出里面的一套太监衣裳快速换上,又将换下的衣裳藏好,这才低头走了出去。
常年居在宫中的应堂不仅熟悉后宫中许多不为人知的小路,对看似平静实际布满眼线的承欢小筑也已查探得非常清楚。如今姚今已经交出了小南国,这承欢小筑外的看守也撤了大半,虽然里面的太监和宫女也有不少是要向紫宸殿汇报姚今一举一动的,但这个时辰正是刚刚换了晚班,当班的人中要避开的此刻恰好都不在姚今的寝殿门口值守,应堂顺利绕开了大部分人的视线到了姚今的寝殿,见屋内还是灯火明亮,于是将手上的茶水端得高高的,低着头便进了屋。
此时的姚今也是刚回承欢小筑不久,沐浴更衣后自己将膝盖上的伤口又重新上了一遍药,对着刚送来的膳食却没有一点胃口,既挂念被众人拉回去的林月白如今是否有恙,又担心宫外的璇女王相他们的安危,独坐在茶几旁正在发呆,听得外面有人进来的声音,以为又是送茶果点心的,便头也不抬地道:“我要睡了,不用送东西进来,不是吩咐了不要进来了么?”
“不知殿下要歇息,是臣冒昧鲁莽了。”
听得这一句,姚今一惊起身,见应堂一副太监打扮站在屏风前,她一时愣住了,怔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臣特来叩谢公主殿下对小女和外孙照顾之恩!从前殿下在宫中之时,臣并未对公主殿下有过任何帮助,殿下却对小女及其子一再照顾有加,小女不幸身故留下幼子,而殿下身在千万里之外,也不忘对魏国长青宫中的素未谋面的这个孩子妥善安排,若无殿下,那孩子生来丧母,如今还不知活成什么样了……”
姚今一时有些莫名其妙,虽然她知道应堂说的是江映月和魏国大皇子温世宸,可自己何曾有过照顾那二人,还什么千万里之外——姚今伸手做了一个阻止应堂说话的手势,然后缓缓道:“你说,是我照顾江映月和长青宫中的大皇子?”
“是,殿下早就知道臣与江家的关系,映月虽早就是魏帝的侧妃却一直不得他宠爱,她入长青宫前您多番劝告魏帝定要珍视善待于她,后来她产子而亡,若不是殿下您有心拜托魏帝,让两位郡主照顾养育大皇子,那孩子又怎么能安康长大——”
“等一下!”姚今疑惑地走近他,“你一直在京城,且你与江家早无往来,你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又怎知我与长青宫的魏帝有关系?”
应堂一下子有些发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从衣襟中取出一封信送到姚今面前,“这是映月母亲给臣传来的亲笔书信,她让臣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殿下您的恩情,若有机会,定要还恩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