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京皇宫中,林月白封后大典的第二日,这晚光华殿中举行了盛大的宴席,各宫各院的嫔妃、宗室众人、朝中重臣及家眷皆都奉旨而来。一是恭贺林月白封后之喜,二是如今皇后有孕之事在京中已经传开,太医院也皆说这一胎是男胎无疑。李耀大喜之下,不仅将皇后宫里和太医院上上下下赏了个遍,他仍嫌不够,又说要与民同乐,于是这才有了这一日的夜宴。
此刻光华殿的正殿上,坐在上首的自然是皇帝李耀、太后和皇后林月白,姚今居于座下首席,面前摆的竟也是和皇后一样的饮食,无论宫人们送什么上来,林月白皆是要分一份让人送到姚今面前,又不住地问她累不累、热不热,是否吃的惯今日的菜式,仿佛有孕的人是姚今,而不是她自己似的。殿上众人虽然看向姚今的目光都是一派尊敬和羡慕,但大家心里也知道,这位皇长公主殿下因为拱手将自己的藩国作为恭贺新后封后的贺礼送还给了李朝,正饱受着天下人的非议,而帝后对她此时的种种优待,想来不过都是看在那份极其厚重的贺礼份上罢了,所以人们看向姚今的眼光又都夹带着几分轻蔑,或者说是讥讽,这些,姚今又何尝不知道呢?可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异样的目光,从开宴入席到现在,她只是平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并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循例向皇帝和太后敬酒,偶尔回应林月白的那充满担忧的目光时,她却会淡淡一笑,将面前的茶杯举起来,像饮酒一般一饮而尽。
而堪称当今李朝最幸福的女人林月白,不仅拥有天下女人都羡慕的绝世容颜,更拥有天下最年轻帝王的万千宠爱以及一国之后的荣耀加身,此刻的她坐在皇帝身旁,身着一件百鸟朝凤的白底正红花色宫装,优美的天鹅颈上佩着一个金累丝珍珠镶九色珍宝的项圈,这种项圈制作繁杂,合宫上下也没有几件,更何况项圈上镶着九颗成色极佳的宝石,更不是寻常妃嫔可得之物。然而最难得的,这项圈本身虽华贵耀目,却制得十分精致小巧,累丝和珍珠之间密丝合缝,仿佛那颗颗珍珠是从项圈中天然而出,戴在林月白身上,更衬得她肤若凝脂,眉目之间亦忧亦喜,一举手一投足却又高贵典雅,仿佛是那天上的仙女,让人连目光也不敢亵渎半分。而李耀就像是怕她飞了,从头至尾牢牢握着林月白的右手,一刻也不肯松,林月白要举筷夹菜也脱不开,只得一直这么干坐着。李耀如今虽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倒也不怕被人瞧见议论,他见林月白不好动手,便毫不犹豫地伸手代劳——于是在满满一殿人的瞩目之下,尽管林月白已经压不下满脸的霞红,却也只能由着李耀每一勺每一筷亲自动手喂给她,她一面慢慢嚼着口中的珍馐,一面将自己的左手用力压在旁边的软垫上,她脸上的微笑端庄而温柔,然而其中似乎还暗含着极大的隐忍,只是在殿上众人眼中,却也只剩无尽的艳羡罢了。
见姚今甚少动筷子,林月白似乎也有些食不下咽,她将身子朝姚今的方向探去,柔声道:“阿姚,今日的菜式都不合胃口吗?你都不动筷子。”
“皇后给长公主的都是和自己的一样的菜式,须知皇后你是在孕中,饮食自是清淡,长公主或许吃着正嫌无味呢,”李耀微微一笑,朝李南点了点头:“去,将寡人的梨花春酒拿一壶出来,赏给长公主殿下饮用。”
话音刚落,姚今尚未怎么样,林月白的脸色却是变了,她的语调有些冷,径直朝李耀道:“陛下,长公主最近身子不适不能饮酒,您是知道的。”
“长公主不是不能饮,是非好酒不饮,放心,一壶酒醉不了人。”李耀终于松开了握着林月白不放的手,伸手端起面前的酒杯:“姚今,良辰美酒,和皇兄共饮此杯,如何?”
这时李南已经将一壶香气扑鼻的梨花春酒小心翼翼地奉到了姚今面前,又慢慢斟了一杯放在她手上,姚今的目光慢慢掠过李南那似乎关切又似乎同情的眼睛,接过酒杯慢慢站了起来。
“臣妹上一次听说此酒,仿佛还是先帝赐宴于鎏金台与当时闽国三皇子共饮,听闻当时的鎏金台上酒香四溢,所在之人无一不称赞此酒宛如琼浆玉酿,只饮一杯就能毕生难忘,实在是天下难得的美酒。只可惜制酒之法早已失传,听闻连宫里也只存下不足十坛,今日皇兄赐饮如此珍贵的佳酿,臣妹欢喜,不胜感激!”姚今说罢,便将那杯中之物一饮而尽,虽然此刻大殿上已飘满了酒香,然而姚今的面色凝重异常,看不出半分欢喜之意,仿佛饮下的是一杯鸩酒,而不是一杯美酒。
林月白紧抿嘴唇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她说要更衣,便在李耀的搀扶下慢慢起了身,阿媛和阿蒙一左一右扶着她离席,走过姚今面前时林月白突然停下,道:“长公主也饮了不少,不如与本宫一起吧?”
“是。”姚今应声而起。她只身而来,身边并没有带侍女,起身后便走到阿媛身边,从她手中接过林月白的胳膊,她不过顺带看了阿蒙一眼,阿蒙便讪讪退后几步,姚今和林月白便并行在前慢慢走了出去。而李耀看着两人紧紧相依的背影,带着毫无温度的笑意,捏碎了手中那一粒晶莹润泽的紫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