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除了一些上|门拜访混熟脸的同科,于江还收到了不少在朝官员的宴请帖子。
其中,身份最高的,是当朝左相许留,也是这一届春闱的主考官。
左相的帖子是捷报发来后第三天送来的。
彼时于江已经听前两天来拜访的几名消息灵通的同科说过,左相是顶着三名副主考的反对压力,力保他为状元的。
因左相身份最高,且他的力保正合了圣上的意,于江最后才能将状元顺利收入囊中。
以左相主考官的身份,便是他不来帖子,于江作为本届考生,也是应当上门“谢师”的,如今多了这层力保之恩,他更是没了不去的理由。
接到帖子的第二天,于江就带着礼物去了左相府邸。
来迎客的下人直接将于江带着去了左相的外书房,而不是待客的小花厅,这已是摆明了将他当自己人看的亲近。
于江却并未因这份荣|宠|觉得高兴,反而是有种被算计的不安。
左相待他的态度十分和善,就像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和蔼长辈那般,拉着他闲话家常了一番,又就他殿试上的策论问了几个问题,便拉着他下起了棋。
可左相越是和蔼可亲,于江的心里绷得越紧,面上却依旧淡然有礼,下棋时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面应对棋局,一面应对左相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两句看似闲聊的说话。
棋局过半,盘面上便已能看出胜负。
左相毕竟年长,阅历远胜于他,后半局左相不留手,于江是绝赢不了的。
他正犹豫着是不是直接弃子认输,就听推门声响起,紧接着一股轻淡的花香混着浓郁的茶香,顺着开门带起的穿堂风飘进了内室。
“父亲!月儿给您奉茶来了!”一道婉转的莺语声传入耳中,轻柔动听,含着丝丝笑意,直让人觉得像是置身清泉流淌过的幽谷一般,心旷神怡。
于江下意识地抬头一看,便对上了一双盈盈秋水似的美目。
他忙避开视线,低头起身,拱手一拜,束手立于一侧默然不语。
但只这匆匆一眼,已足够他看清来人样貌。
端庄、优雅,眼神温柔,笑容和暖,五官柔美不张扬,组合在一起不够漂亮到让人惊|艳,却让人下意识地心生好感。
这是一张世人眼中典型的大家闺秀的长相,更是一张他曾经在心中勾勒过的理想的妻子的面孔。
“哈哈哈……快让为父尝尝,我儿的茶艺是否精进了!”左相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爱怜地将女儿唤到了跟前,一面示意她亲自倒茶,一面招呼于江坐下:“南州不必拘束。这是小女素月。”
又朝许素月道:“这位是新科状元,于江,于南州。月儿唤一声世兄便是。”
许素月便大大方方地朝于江福了一礼,“见过许世兄!”
于江还未完全坐下,又忙站了起来回礼,“不敢!许小姐多礼了!”
他一直半低着头,垂着眼,不敢多看许素月一眼。
许素月为他们两人倒好茶,便施施然地告退了。
于江这才重新坐回了位置上,继续未完的棋局。
他面上看着是松了一口气,实则心里却越发紧绷了。
聪明如他,已经隐隐猜到了左相的用意。
果然,没走两步,左相便抛了棋子,端起了茶盏,笑着问道:“南州觉得,素月容貌如何?”
“许小姐姿容秀美,实乃上等之姿。”于江也放下了棋子,正色回道。
“那,与你夫人比,何如?”
于江心里咯噔一下,掩在袖中的拳头悄悄地捏紧,面上自嘲一笑,回道:“拙荆市井出身,哪配与左相千金相比!”
“确是不配。”左相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于江的眼神意有所指。
于江垂下眼,不搭话。
左相没再多言。
后半局的棋局,两人到底没有下完,于江又下了五步,便弃子认输,然后起身告辞。
左相并未留他,可却差了相府的一名幕僚送他。
出门这一路上,左相自恃身份未说出口的话,这幕僚是半点没有顾忌地和盘托出。
“相爷器重状元公人才,欲将爱女许配给状元公,结两姓之好。”
“相爷自是知道状元公已有妻室。之所以耽搁这些天才给您下了帖子,便是怕成了那等坏人姻缘的恶人,特特差人去了您的祖籍沧州探听。”
“状元公与令|夫|人这桩婚事,是不得已所成,想来夫妻之情淡薄。”
“状元公不需担心休弃发妻于名声有损,这些小事,相爷自会安排妥当。”
“状元公出身寒微,在朝中并无靠山。虽有圣上赏识,但单靠一人之力,要想在朝中站稳脚跟,只怕不易。但若有左相助力,仕途定是一片通畅,官居高位指日可待。”
于江默然听了一路,直到出门前,才回了一句:“此事,容于某考虑几日,再给相爷答复。”
转身出了相府大门,于江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一直到了自家小院门口,才缓和了几分。
可袁婧对人的情绪是何等的敏感,哪里看不出来他心情不佳,嘴上没问,但晚膳时却特意做了清火去燥的菜色。
于江看着满桌菜色,眼神几度闪烁,最终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一晚,于江在书房待到了三更,才回房睡下。
接下来几天,于江推了所有的宴请帖子,闭门谢客。
他将自己关进书房,敲门他不应也不开,袁婧只得将饭菜放在门口,等他自己出来取用。
便是出了书房,与袁婧打了照面,他也是神色恍惚,视而不见,连句话都不说,更不用提像之前那般与袁婧套近乎了。
小院中的气氛,因于江的沉默变得沉闷压抑起来。
袁婧猜到他定是在相府出了什么事,却猜不到他在纠结什么。
无从下手解决问题,她又受不得这种气氛,挨了两天,索性出门逛街去了。
既是为了散心,她自然是哪里热闹往哪里去。
她梳着妇人髻,这般四处闲逛自是不至于引人侧目,可她长相实在出众,尽管布衣荆钗,依旧难掩其艳色,一路逛下来,回头率几乎是百分百。
袁婧不习惯被人瞩目,更不是招摇的性子,索性寻了一处茶馆,包了楼上一处有竹帘遮挡的雅座,听说书唱戏打发时间。
但不成想,她这一日注定是清净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