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的宋颂自然不知道外面已经变了天,也不知道一个个带着自信满满来垂头丧气地离开的人已经判定了他的死期。
躺在床上的人身材瘦削,脸色发青泛黑,活像一张贴着薄薄面皮的骨架子,看着那两眼凹陷双颊凹下去的模样,总觉得瘆得慌,每一个来的人几乎已经看到既定的事实,只有颂王府的人仍旧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平常如何,现在仍然如何。
外界知晓这一消息的人心情各异,但不管是什么心情,颂王昏迷不醒是事实,中了不知名的毒,还引发旧疾也是事实,就连御医都无从下手了,如今整个王府气氛沉闷,只等着木头是不是能成功找到济世神医来救了,神医来或许尚有生还机会,若是找不到······
那也是颂王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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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明国。
男人打开绑在信鸽脚上的信条,看了眼里面的内容,眼神暗了一下,透着几丝危险。
斜飞入鬓的剑眉拧了起来,他修长的十指精致如同精心雕琢出来般,一张俊美绝伦的面庞在夕阳绚烂的霞光照耀下平添几分清隽清朗的仙气,那股清冷凛寒从骨子里散发出来般,让人不敢直视。
“沈先生,摆驾倾华殿。”
他身旁的是穿着蓝袍的男子,三十开外,透着岁月沉淀的成熟和稳重,看起来仙风道骨,无欲无求,手指羽扇,长袍随风而舞,墨发飞扬,在暖色调的背景中有些误入凡世俗尘的烟火味。
男人躬身作揖,起身问他:
“殿下决定好了?”
一袭白衣的男人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很远的重重山峦,那些山峦山麓在夕阳下透着虚无缥缈的温暖绚烂,这绚烂由橙红、淡紫、蓝灰色构成,盛夏时将山峦切割成一团团墨绿色的疙瘩,而在晚秋时节,却成了更加炙热的颜色,淡黄,柠檬青,赭色,灰褐色······
他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将他困囚在里面的重重宫阙里,他将在这里度过他的一生。
这一刻,他对那个远方有了憧憬和向往,如同当年幼时看到那个女人那么兴高采烈地离开这里时是一样的表情和神情,只是他更懂得收敛罢了。
“嗯,父皇会同意的。”为了那个人,为了弥补那个人,他会同意的。
他也只能同意。
只有自己才能让他放心。
“好,我即刻去准备。”他看着这个已经成长起来能独当一面的男人,眼中划过一丝骄傲,替他感到骄傲,由衷的骄傲。
他终长成所有人希望的那个样子,谨行克礼,得体仁德,包容忍让,处事不惊,决断镇定······
他从少年时期就看着他,看着一个倔强、不轻易落泪的孩子慢慢成长,当时他脸上还有些许稚嫩和青涩,对人和事仍然保留着自己的天真看法和同情,直到他被这个皇宫一点点套牢,塑造,磨掉身上仅有的少年气。
他终于成了一位合格的太子,也将成为一位合格的君王。
他本该替他高兴的,毕竟这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可······
看着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和凛寒,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先生······”他看着他即将转身离开,看着那道蓝色的背影,和记忆里的少年重合起来。眼睛透着些许恍惚,凉薄的唇瓣翕动,清隽的面庞柔和了几分,他没有看到。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先生,会与本宫一同前去吗?”他清冷低沉的嗓音很淡,很轻,他耳力很好,还是听到了。
男人沉默了半响,道:
“我会在这里等殿下归来。”
“······是吗······”虽然知道答案,但是他还是不免有几分低落。
“嗯,卿之会在这里等殿下。”他加重了语气。
“退下吧。”男人淡淡道,脸上的柔软似乎从未出现过般,脸上回归镇定和冷漠。
自古皇家对各皇子的教育都是情绪不外露,要遵循中庸和平和,不能轻易随便表现自己的欢喜和讨厌,十几年过去,这些规诫已经烙印在自己的行为里,一天也不能落下。
可他年少轻狂时还是犯了错,那是最严重的一次。
他仍记得雨夜被罚跪在外面,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的,浸入骨髓的冷,膝盖发麻,直到没有任何知觉,他只是如同年少时第一次面对他的严厉倔强而不屑,没有当时的怨恨和嫌弃,高高在上的蔑视和讥讽。
身上被雨水冲刷,血从他身上渗出来,整个人好像从海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疼痛得几乎失去知觉,只有彻骨的冷意。
他就在门口,静静伫立着,阴影和烛光交织落在他脸上,仍旧沉静,温和,透着一股柔软的强韧。
柔软到骨子里,温暖伴随,澄澈从那双眼里透出来,第一次见到时他便注意到少年的那双眼睛,与众不同的经透时光与年华,有种沉稳的暖意。
他跪到几乎麻木、几乎丧命于那场大雨,因为失血过多,他倒在不断流淌的雨水和血水交织的血红里,恍惚中,他看到那个人奔过来,不在沉静,而是取而代之的着急。
真好······
他最后还是晕了过去,忘了那张脸,那些话,以及他的温暖。
沈卿之离开了,眉眼间的镇定不复存在,蓄着难以明辨的晦涩和复杂。
他看着院子里因为秋风紧而染黄的落叶,在呼啸的风里急旋,飞翔,飘向远房,和温暖的夕阳构成秋日的最后一抹亮丽。
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十六岁风华正茂的少年蜕变成沉稳的男人,治国手段才能还是御下都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他也如外人所期待的那样,将一个个世人认为本应该成为东宫里的人的尊贵、有教养的贵女迎娶进宫,雨露均沾······
只是十年过去,他一无所出,御医震断太子殿下年少时落下旧疾,难愈,不过若是精心照顾,汤药不落,他仍然能有自己的子嗣后代,于是,出于愧疚,他谋士身份多了一层,近臣,照顾他的近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