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以小时候家住在a市边郊的某个巷子里,因为距离城市中心非常远,周围都是山林和农家,附近的住户基本上都是穷苦人家,住着的都是八十年代的老平房,常年历经风吹雨打或阳光暴晒,那些屋子都显得摇摇欲坠,破烂的木门轻轻一推就能打开,路边和狭窄的小道堆满了垃圾,因为又穷又肮脏,就连小偷都不肯光顾这里。
吴以和他老妈就住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他们拥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平房,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卧室客厅厨房厕所,全都有;只是屋子太偏僻了,想要去外面买东西或购置日常用品,吴以迈着当时他那双小短腿,得走足足半个小时,才能看见大路边上一个小超市,一些杂货铺。
其实他们并不是没有钱,吴以他老爸留下的那财产足够吴以和他妈挥霍一辈子了;只是当时的吴以也不太有花钱的概念,他当时觉得钱是很珍贵的东西,用一分就少一分,他很害怕要是用光了钱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所以极为省吃俭用。
吴以他妈脑子不灵光,于是生活的重担就完全压在了吴以年幼的身体上;其实吴以后来长大以后,反而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当时,在那么年幼那种家庭环境下、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不过就在这样的疑惑当中,他就是长大了,就是完好无损的活下来了。
一天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因此你不得不赞叹人类真是一个非常聪明而且能够迅速适应环境的生物,一种可怕的生物;也正因为可怕,才能占领这星球,称王称霸。
活下来的吴以偶尔会想起自己的过去,其实他真的不憎恨他老妈,虽然他老妈有老朝他扔刀子的习惯,发起疯来到处破坏家具财物,把自己搞得又脏又臭逼得吴以不得不每天清扫还给他妈洗澡,但其实妈妈不发疯的时候,吴以真的很喜欢她的。
不疯的老妈会很安静的坐着,坐在沙发上或者阳台的摇椅上,在她旁边用音响放一首抒情温柔的轻音乐,就会令她一天都是安静又听话的状态,这个时候吴以不会去打扰她,因为他知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她独一无二美妙的时间里,这个时候去打扰,就会打破这一层现实的伪装,她就会愤怒,就会歇斯底里。
吴以的老妈一直活在那个世界里,她自己的世界里,她似乎一直认为自己还是很年轻的状态,二十左右的样子,刚刚遇到吴以的爸爸,还没有怀上吴以,没有生过孩子;因为一直认为自己没有孩子,吴以他妈经常认不得吴以,她见到吴以的时候就会尖叫,让他滚,把自己手边上所有可以扔出去的东西都朝着吴以扔出去。
不过她有时候还是会认得吴以的,认得的时候一般都是她正常不发病的时候,她就会伸手摸摸吴以的脑袋,对他说,“小一小一,快点长大、快点长大吧。”
幼时,吴以跟他妈妈相处了这么久,竟然还不知道他妈叫啥名字,后来自己意识到了,在家里翻户口本和身份证,于是总算看到了他老妈的名儿,他老妈有个感觉清冷的名字,叫做吴冬雪,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吴以意识到自己居然是随母性的。
当然,吴以那时候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老爸叫啥名儿,他是看他老爸的遗嘱才知道父亲的名字,他父亲叫做聂行,死亡的原因吴以其实一直没搞清楚,有人说是失踪了七年后办理了死亡证明,也有说是摔死或者出车祸,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奇怪说法,反正这个人就这样消失了,无影无踪。
那时候他老爸的遗嘱后事都是吴以他妈办的,吴以记得他妈那时候还没有那么疯,不过也处于疯狂的边缘了,吴以犹记得当时的母亲不知道从哪儿开出来一堆药,堪称一瓶一瓶地往嘴里灌,屋子的桌子上、抽屉里都是药片,那些药物似乎都是起镇静或者稳定精神的药物,吃多了有副作用还有依赖性,但没办法,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那之后,吴以他老妈就越来越不正常,经常歇斯底里,她似乎也有所意识,经常把自己往屋子里一关就是好几天天,她把钱、□□,□□密码用纸条写下来,大门钥匙、身份证等一些需要的证件都放在吴以可以拿到的地方,她做了很多准备,让当时的吴以早早就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什么,以后又该怎么做。
年幼时的吴以还不懂,会经常因为母亲的暴力对待而哭泣和憎恨;长大后的吴以却万分感谢她,感谢他母亲当时还能保持着那一丝丝清醒,并且愿意为吴以的将来做最大的努力。
但后来的吴以觉得自己可能是不孝的,因为他当他成年之后,步入大学之后,他就像是摆脱束缚一样把母亲送进了精神疗养院,丢在那里不管不顾了。
早些年他还会去疗养院经常看看,现在却已经没怎么去过了。
吴以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态,那种想要走出阴影不想被再次束缚的感觉,他一直觉得自己活在深渊当中,他的母亲像是一块绑在他身上的巨石,那石头太沉重,压在他身上,沉重得让他几乎要被黑暗彻底淹没。
而在他终于爬出深渊重见光明的那一刻,他强烈的想要抛弃所有的过去重新开始,他知道,在他曾经想要抛弃的东西中,也包括母亲。
吴以憎恨这样的自己,胆小懦弱没有责任感,不敢面对现实的自己;然而不管他如何鼓励自己,他都不能迈开那关键的一步,他还是陷入了这绝望的循环当中。
然而轮回之夜游戏的出现,似乎是上帝给额外开启的一扇窗户,吴以在那窗户里看见的新的东西,信仰、自由、充斥着希望的东西,什么都好,反正吴以在游戏里时,他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他可以什么都不再害怕,他甚至有了想要再去看看母亲的*。
但他并不想迎来这样的结果。
——
a市中心医院重症病房。
吴以就坐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的走廊上,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一晚上,一晚上没合眼睛,拿手机屏幕照照自己,他能看见自己青黑眼袋的双眼,和乱糟糟根本没有梳理过的脑袋,身上还穿着急忙出门时随便搭配的衣服。
他兜里揣着钱包身份证和钥匙,所有想起来能够带上的东西,然而走到医院时却显得有些恍惚,甚至几乎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时间临近清晨日出的时候,监护室里守夜值班的护士过来给他递了一杯咖啡,吴以很少能够受到这样的对待,受宠若惊般喃喃说了一声谢谢,捧着热乎乎的咖啡继续坐在医院病房过道里守着,透过监护室里面隔着的玻璃窗,吴以可以看见躺在里面的那个人。
那个曾经成为他内心深处漆黑阴影的女人。
吴以一直怀揣着对母亲的那种又爱又恨的情绪,他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她,也曾经无数次愿意留在她身边,离不开时千方百计想要断绝,可以离开时却优柔寡断难以割舍。
可即使是充斥着这样的矛盾,吴以也不希望母亲会死,他希望她长命百岁,即使活得疯疯癫癫,也还是能够疯疯癫癫无忧无虑地活着,也总比躺在棺材做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强悍。
因为吴以在这个世界上就这一个亲人了。
如果失去了她,他岂不是就只能孤身一人了吗?没有依靠、没有信仰;甚至是没有负担,没有责任,也没有方向。
这对吴以来说是不可想象的,甚至令他有些茫然,他只好恍惚的坐在那走廊的座椅上,身边是来往的医生护士和患者,直到清晨过去艳阳高照之际,一个医生走过来对吴以说,可以进去看看她了。
“度过危险期了?”吴以僵硬着抬起头,看向医生的目光有些空洞,他的身体都几乎要麻痹了,他一直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甚至无法理解自己正在等待,只是觉得世事无常,生死难测,这个世界现实得令他恐惧。
那医生似乎已经见多了吴以这样的眼神,他没有多少表情,语气平静,“没有,患者失血过多,导致一定程度上的器官衰竭,考虑到患者年龄比较大,精神方面也有一些问题,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说过的话像是没有钻进吴以耳朵里,或者说是没有钻进吴以的大脑里;吴以分明是挺清楚的,对方说的一字一句他都挺清楚,可是吴以就是难以理解,他觉得自己此刻和那医生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明白,但组合成句子,他就一点都听不懂了。
所以他只是茫然的看着他,眼神里有明显的不知所措。
医生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能够理解眼前这位年轻小伙的心情,他伸手拍了拍吴以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温柔道,“进去看看吧。”
吴以只好推门走了进去,走进了那病房去看里面久违了的母亲,他恐怕已经好几个月没正面见过母亲了,所有关于母亲的消息,他都是从疗养院里面的看护人员那里得知;因为吴以的胆小懦弱,因为害怕所以不想再见,然而他没有想到,再次相见,他就只能看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她了。
吴以昨晚上退出游戏之后接到了疗养院的电话,说他妈在浴室里用碎玻璃歌喉自杀。
这消息简直犹如晴天霹雳,吴以听到消息之后大脑都是空白的,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那边的疗养院说已经把他妈送到市里的中央医院了,因为疗养院里面没有更好的抢救设备,也没有输血血库,虽然做好了紧急措施,但送到中央医院时,他母亲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
吴以赶到医院之后,办理了一堆手续交了若干费用,他妈就一直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处于失血性休克当中,因为失血过多,吴以的母亲还出现了器官衰竭的症状,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其实死神也一直坐在她的床头边。
吴以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在医生说过可以进去看之后,他才茫然的走了进去,看到他妈躺在那病床上,接着心电仪,鼻腔插着氧气管,床边上挂几个血袋,冰冷的血液往她身体里灌,但她看起来还是很苍白,就像是已经死了。
吴以母亲吴冬雪已经有五十余岁,疗养院为了便于打理为她剪了短到耳际的头发,虽然才五十余岁,但她看起来十分苍老,脸上布满皱纹,面容枯槁,头发显现白斑;吴以发现他母亲看起来更加枯瘦了,简直骨瘦如柴,吴以去摸她的手,摸到的都是皮包骨头,宽大的病服里包着那么一副枯瘦的身体,让吴以光是看着她都感觉鼻酸。
吴以愧疚不已,他几乎是跪在母亲的床边上,伸手紧紧地握住她一只手,他张嘴想说一些什么,但哽咽许久,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