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长宜不能沉默,如果自己沉默,或者不表现出吃惊,老革命就会认为他早就知道他们有染,知道他们有染而不上报给他,他就会认为自己戴绿帽子的早已经是尽人皆知,那样自尊心会更加的受到刺激,所以他既吃惊又气愤地说道:“真是胆大包天,胆大包天,当株,当株!”
果然,老人说道:“之前你也没听说吗?”
彭长宜说:“没有,一点都没听说,您要是不说,我真不知道邬友福这个混蛋还犯下如此大罪!可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似乎稍稍平静了一些,说道:“孩子的事是他们的事情败『露』后,张明秀自己承认的,是她亲自告诉我的,她说邬友福也不知道这事。”
“哦,看来她还是良心未泯。”彭长宜说道
老人冷笑了一下,说道:“良心未泯?哼,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可惜,她告诉我的目的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想气死我!”
“啊?真的呀?”彭长宜感到了吃惊。
老人不服气地说道:“那还能假?她是觉得我不去救邬友福他们了,跟我就大呼叫,我当时还想,她肯为家乡人这样卖命,还有情可原,可是谁知道这里却另有隐情,原来,原来……”老人用手捶着床铺。
看来,郄老是实在说不出口了,彭长宜见状就握过他的手,赶忙说道:“不说了,咱不说了。”
老人的眼里有了愤恨和羞愧:“唉,我一生自认为没有做有愧良心的事,临了临了却遭到了这样的报应!”老人有些痛心疾首。
彭长宜握着老人的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人平静一下继续说道:“她离开时,我把存款都给了她,毕竟伺候我一场,我还破例去找了有关部门,为她说情,因为,以后她一个人带孩子生活,可能会很不容易,孩子没罪。我让她回三源,她不回,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她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但是在北京生活成本太高了,她提出要我现在这个房子,我没答应,不是我舍不得给她,而是这个房子是公家的,我活着时我可以住,我死了公家是要收回的。后来我才知道,她在北京有房子,有两处房产,估计这次都得退出来,显然,她是买不起这两处房子的,是邬友福和葛家哥俩给她的好处。”
讲完,老人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回想我这一生,我做过许多好事,也做过许多错事,唉——所以彭啊,如果你们博物馆开展的话,我求你,千万别让我去剪彩,另外,博物馆里如果有宣传我的内容,请你们拿掉,我对三源是有罪的。”
彭长宜认真地说道:“这个,我不同意,我们展示的是历史,您的那些故事都是真实的,是任何人也抹杀不了,您要将这部分内容拿掉,我是不能同意的,三源人民也是不能同意的。”
郄老见彭长宜神态严肃而认真,就恳切地说:“你不展示还好,你展示反而不好。”
彭长宜说:“郄老,您刚才也说过,您经历了血雨腥风的战争年代,又经历了建国后的多次震『荡』,眼下这点事对您来说应该不算什么,我想,您大可不必太在意。”
郄老说:“你说得有道理,但要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唉——恐怕这次二丫他们该笑话我喽——”
“不会的,您在二丫他们心目中的形象是不可动摇的,二丫珍藏的您那件旧军衣,党史办的人找她好多次了,她都舍不得给,而且,每次都落泪,如果对那段历史和那段历史中的人没有深厚的阶级感情,那么大岁数了,她不会掉眼泪的。”彭长宜宽慰道。
老人听彭长宜这样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鼓起来的信封,说道:“这是刚给我送来的几笔稿费,这样,你把个带给大李和二丫,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彭长宜说:“这可不行,这绝对不行,二丫肯定不会要的,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彭长宜说着,就又将信封塞到他的手里。
郄老说道:“长宜,到了我这个岁数是花不着钱了,钱对我没有任何意见,我生病国家报销,也就是一日三餐,一日三餐都吃不了什么东西,米粥就行了,真的要钱没用,这个钱如果二丫不要,你就给想法给他们买几头猪或者给大李买个摩托三轮车,他回家上那个坡太费劲,我看北京的老人们有的用这种车,还可以带人,没事的时候,可以带着二丫去转悠。”
彭长宜听他这么说,就接过了信封,说道:“那也行,但是有一点我得跟您请示清楚,如果这钱我送不出去,到时给您还回来您可是不能怪我。”
郄老说:“他们如果不要,你就是你的水平问道,办事不力,我对你的评价就要打折扣。”
彭长宜笑了,收起那个信封。
这时,护士轻轻地走了进来,她步态轻盈,面带微笑,她走到老人身边,开始为老人例行检查,血压、体温、脉搏,测量完后,又轻声询问了一下老人的身体情况,然后又轻轻地走了出去。
老人靠在了床上,闭上眼睛,彭长宜感觉他心情很沉重,他忽然说道:“郄老,您还记得我给您照的照片吗?”
“记得,你说给我送来,结果好长时间也不给我送来。”老人愠怒地责怪道。
彭长宜说:“太忙了,您走后,我们就开始修路,博物馆开工,一大摊子的事啊。”
“理解,基层的同志要说辛苦,的的确确是辛苦,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我完全理解。照片呢,我看看。”老人睁开眼睛说道。
彭长宜赶紧从手包里掏出一大一两个纸袋,的纸袋是彭长宜在桃花谷给老人拍的,大的纸袋里有一张放大的照片,就是老人背对桃花谷的那张,老人精神矍铄,神态自然,有一种笑看众山的气度。
老人对这张照片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