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长宜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自己的嘴里,点着后,便将香烟从自己嘴里拿出,递到部长的手里。
部长颤抖着手,扶着烟,深深地吸了几口烟,说道:“等儿子给她穿孝衣的时候,在她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封写给我的信。我现在都十分纳闷,这信她什么时候写的。我后来问小圆,小圆说半夜他睡醒的时候,的确看见过她妈在纸上写过字,但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也不让他看,连着写了好几个晚上。”
彭长宜说:“哦?后期阿姨还能写字?”
王家栋说:“是啊,你知道吗,她这个病后期是很疼的,小圆说他妈写字的时候,似乎疼痛感减轻了很多,他也就没有干涉她,他想着就是妈妈有可能在给我们写信。”
彭长宜点点头,又给部长的杯里倒满了水。
王家栋又连着猛吸了几口,将剩半截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按灭,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折叠着的纸,这是医院处方用的纸,递给彭长宜,说道:“给你看看吧。”
彭长宜犹豫着接了过来,展开,他从来都没见过部长夫人写过字,这是第一次见。字的大小不等,笔迹也有轻有重,这些字,当然没有什么美感可言,但能勉强认出,其中还有很多错别字,但却是一个相守半生的女人临终告别。
家栋我夫:我知道,你心里有过别人,但你没有抛弃我,我不管是因为什么,从这一点上说我感到很满足,说明你从始至终都是我的,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我这病,从开始发现到现在整整十年,雯雯的妈妈说,他们村也有一个得这样病的人,从发现到去世,只用了二年时间不到,所以,我是幸运的。尽管从一开始你们大家都瞒着我,但自从手术后,我就知道我得的是什么『毛』病了。你一直都在尽力想治好我的病,甚至背着我去贷款,这我都知道,但我没有拦着你们为我治病,从内心来讲,我早该主动放弃治疗,只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儿子,舍不得这个家,想让儿子多伺候我些日子,这样我把他熬疲了他就不会想我了,你也是一样,我把你的钱花光了,把你的耐『性』磨没了,你在我身上就会没有遗憾,就会有信心开始新的生活。”
信写得有些断断续续,一张纸有一段的,也有两段的,但顺序都非常正确,想必已经被读信的人排好了顺序。彭长宜又抽出一页,细心地看了下去:
“想想咱们这几十年,真是同甘共苦,我跟着你,风光过,享受过,被别人羡慕过,嫉妒过,但怎样,我感觉我都比机床厂那些个姐妹幸福,用时髦的话说,我活过。提起机床厂,前几天几个从前的老姐妹来看我,她们对咱们还是感恩戴德,都说你当年帮了他们,帮他们在当地安排了工作,不然,他们早就成了下岗工人了。这一点,我也很欣慰,机床厂出来你这么一个人,带出了许多工友,即便现在我们家遭受这么大的打击,但我仍然觉得你是我心目中最坚强的男人,在亢州,你是男人里的第一,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这辈子能跟你一起生活这么好几十年,我是非常自豪和骄傲的。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对不住你,就是我没有管好儿子,没有让他好好念书,这一点,我非常后悔。顺便要跟小圆说一句,你要引以为戒,好好培养好你的孩子,不能再让他混蛋一屁股泥了,不过我相信雯雯在培养孩子方面应该比我强。家栋,我走后,你要好好将养身体,帮助我照顾好孙子,帮小圆看好这个孙子,如果有合适的,还是再去找一个人吧,你不能没有人照顾。好了,就说到这里吧,奇怪,给你写信我的疼痛好像也轻了不少,比杜冷丁还见效,我已经依赖上这种感觉了。”
“我知道那天你接了小卓的电话,我不怪她,也不怪你,尽管你和儿子谁都没说,但我隐约知道儿子跟她有来往,这事,你还真不知道,也可能是她真心想帮儿子,只是到了最后,把小圆和她都帮了进去。她也是个苦命的人,没有一个亲人肯亲近她,她能想到你,说明你是个男人,是个值得让女人信赖的男人,我不反对你们来往,真的……”
已经看到了最后一页,但似乎还没有写完,彭长宜看重新看了看,睁着两只红红的眼睛说道:“没了?“
王家栋说:“没了。就写这么多,我当时很纳闷,连小圆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写的。”
彭长宜说:“肯定是晚上写的,小圆睡了,她疼得难受,又不忍叫醒儿子。”
王家栋说:“嗯,应该是最近两三天写的,前几天护士给她换床单什么的,我在场,没看见这几张纸。”
彭长宜说:“阿姨对您真好!”
王家栋点点头,说道:“她用了同甘共苦,其实我想用相濡以沫来形容我跟她的这几十年是最贴切的。年轻的时候,她也因为女人跟我折腾过、闹过,但都不伤筋动骨,这也是她的善良之处。”
彭长宜点点头,看着他说道:“阿姨走了,我也说句俗话,节哀顺变。对了,要不您去江帆哪儿呆几天,来的路上他也跟我说过,说邹子介在那儿盖了房子,装修没装修我不知道,说是给那些专家们预备的,他这里就可以让那些南来北往的育种专家们歇脚用,建在庄稼地里,据说非常棒。”
王家栋眼圈红了,说道:“我哪儿都不能去,孩子们也需要我,我也不想离开他们,她妈妈走了,小圆也该重新谋划自己的生活了,等过一段再说吧。”
彭长宜见王家栋出现疲态,就说:“要不您回屋里休息会?我晚上再过来?”
王家栋摆摆手,说:“晚上别过来了,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也回去安排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