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接过单子瞅了瞅,笑道:“回琏二爷,我们家里夫人说了,这好东西就适合细水长流,一次卖的多了,难免变贱,只隔一段时间放出来些,叫外头的人吹捧着,那才算值钱哩!”
“嘶……活该你们薛家有钱。”贾琏啧啧称奇,她要是有薛姨妈生钱的本事,手里现在估计就不只是三十万两了。
不过要去做生意他又没那个闲暇,干脆等过完年后在京郊外买些土地收租得了,免得在京中待着银子只出不进。
就在贾琏瞎琢磨时,外头的恒舒典伙计跑了进来,刚要汇报,在他身后就传来一声娇喝。
“莫拦着。”
伙计一个踉跄,让开身位,紧跟着王嬷嬷、雪雁、紫鹃等都进来了,推了那伙计一把的,正是紫鹃。
再之后的,也没什么差错,正是林黛玉露了面。
那恒舒典掌柜正要发话,被贾琏伸手止了,道:“这是我府里姑爷家的姑娘,也是自家人。”
“诶……”恒舒典的掌柜退下。
“林姐姐怎么来了呀?”史湘云先向前打着招呼。
林黛玉牵起史湘云的手笑了笑,道:“我本来准备去给老祖宗拜年,听说到你和琏哥哥在,就顺道来这看看了。”
紫鹃凑到跟前:“我还听说云姑娘和琏二爷逛到那种地方,闹出好大动静!”
“那可不能怪我们。”史湘云无奈的摊开手。
不用说了,应该是王嬷嬷在鼓楼西街这边办事,告诉了黛玉过来凑热闹。
黛玉这时到了贾琏面前,屈身行礼道:“琏二哥新年好,给你拜年了。”
贾琏坐着没动,点头笑道:“好啊,算妹子你赶上了,顺便就也挑一件礼物拿走好了。”
“顺便~?”黛玉直起身,这两个字拖得老长,末了,转而道:“琏二哥这个时候,怎么还有空在外面闲逛?”
“——可别又说什么难为我费心的话!”贾琏连忙掐断了话头。
正好史湘云闻声过来了,拉着贾琏衣袖道:“琏二哥送礼?我也要,不能只给林妹妹!”
本来就是要给史湘云的,林黛玉听得忍俊不禁,拉着史湘云到了厅中,笑道:“这些破铜烂铁有什么好要的?”
那恒舒典的掌柜本来顾忌有这娇贵的姑娘家露面,他在这不好,离开也不好,正左右为难间,听到林黛玉这话,顿时就不管其它了,果断插话道:“这位大姑娘!我铺子里特地拿出来给琏二爷掌眼的,可都是镇店的宝物,怎么就是破铜烂铁了?”
“……就说这颗鸡子大小的东珠,原属贡品,流落民间堪称百年难遇!”
“琏二哥家里在辽东有基业,这东西也能拿出来?”
“……还有这丹绘长生昭瓶,前朝古物,世间只这一件!”
“中看不中用,画得乱七八糟,窑器质感全无,我可不买。”
“……再有这吴道子的画——”
“自然是假的。”
岂有此理,这不是砸场子么!
恒舒典的掌柜气得够呛,偏偏还不好发作。
林黛玉见状,这才对着旁边目瞪口呆的史湘云狡黠一笑,道:“虽然是些破烂玩意,但琏二哥要送,照顾这家生意,咱们就一人选一件罢,料他也贵不到哪里去。”
史湘云忙是点头。
贾琏在旁看得直乐,林黛玉这嘴得理不饶人,砍价砍得也太过娴熟。
不多时,林黛玉和史湘云便带着礼物出门来,笑语阵阵,各自上轿。
那丹绘长生瓶黛玉虽然说画得怪,奈何史湘云喜欢,还是拿了走。
至于林黛玉,则将那‘吴道子’的画选了去。
“虽然是仿作,但也应该是唐后的一代大家仿的,古物无疑,只等我看出是谁人的墨底笔迹……”
贾琏未曾研究过这东西,只管付了一卷银票,叫掌柜的去钱庄领钱,然后便和林黛玉、史湘云回转宁荣街。
在外面玩了一个下午,归来荣国府后,已经眼见着黄昏将落。
林黛玉史湘云自寻三春去说话,贾琏听到凤姐儿传话,说林姑爷晚间才散值过府来,史家的两位老爷先来了,叫他去接待。
贾琏自无不可,直往中路荣禧堂过来。
史家有两个侯位,保龄侯、忠靖候。要论尊贵,在如今金陵四大家族里,只在贾母这个国公夫人之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贾母也是人称史老太君。
史家两个侯位中,保龄侯是祖上传下来的,如今在史家二老爷史鼐头上,忠靖候则是贾母的兄弟先保龄侯史煦赚回来的,如今在史家三老爷史鼎头上。
至于史家当代的大老爷,也就是史湘云的父亲,则是早早过世了,所以史湘云如今才跟着史鼐过活。
算算时间,史湘云的父亲过世,和先保龄侯史煦给家里赚回侯位的时间差不多。
又是当初雍隆皇帝刚继位那几年的事……
总之不在四王八公之内的史家,这些年在朝堂上过得可比贾家好得多。二老爷史鼐是尚书都台通政使,正三品,三老爷史鼎则在内务府做事,权柄不小。
头顶着的两个超品侯爵就更不必说了。
与之相比,贾家宁荣两府中,宁府无人在朝中当差。荣国府二老爷贾政在工部混了十来年,还是从五品员外郎,贾琏仕途起伏,如今在太常寺当闲差,和贾政一样,都是副手官职……
今日,二老爷贾政早早散值归来,同大老爷贾赦一起招待史家两位侯爷。
毕竟此时正值年关,六部中礼部的人忙着打转,而工部则稍稍清闲了下来,
除了他俩,下面的荣国府玉字辈中宝玉也在,陪着说话,贾环是庶子,二老爷贾政不提,便没人喊他来。
至于贾琮,则是被大老爷贾赦有心带上,正在屋内一角和贾兰说着悄悄话,自以为无人看到。
还有两个史家的哥儿,年纪正小,也跟贾兰等凑到一边。
贾琏进门时,扫了一眼,将这厅间的景象尽收眼底,再到了堂上来俯身行礼:“见过大老爷和二老爷,二舅老爷,三舅老爷。”
这两个舅子是表的,但称呼也得往亲近里说。
相比荣国府里的贾赦和贾政两位老爷,史鼐史鼎两人都还年轻,大些的史鼐,也不过四旬出头的年纪,壮年正是当官的好年纪,适合养官威。
就如此刻,史鼎带笑看了贾琏一眼,没忙着开口,旁边的史鼐捋着胡须,不急不缓的先说话了。
“既然是在家居,我就不已官位相称了,琏儿你在太常寺的差事署理的如何了,可还妥当?”
贾琏回道:“正卿主官勤勉,同僚老成,所以太常寺里的公事好做,少有叫我操劳的地方。”
史鼎在旁笑道:“兄长是多的口舌,这事我在内务府如何不知,连三皇子都是夸琏儿做事妥帖,昨个还由圣上口谕,留在宫中办事,才能远胜过我这老朽。”
贾琏的官当得如何,大老爷贾赦是从来不问的。至于二老爷贾政,也只是提过一嘴,毕竟侄子的官当得比自个还大了,属实没什么脸面。
史鼐史鼎,这一时倒像个正经的长辈样。
“琏二,先来席间坐着说话,用些果品。”二老爷贾政这时说道。
“是。”贾琏在贾宝玉前头的位置坐了,再瞅了眼上首位置的贾赦,这位在待客的场合倒是没发作,正只顾着喝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史鼐史鼎说着话。
闲话多是这几个当家的老爷在说,仗着身份,贾琏坐下后见没有能开口的地方,便不去陪着贬低自个说笑话凑热闹,只叫伺候的人筛酒来。
那边几位老爷说来说去,史家欠的银子又被提到话头来。
开国的武勋,四王八公十二侯的爵位降袭下来,如今一个比一个低,徒留个敕造府邸显摆,寅吃卯粮。
只有史家,这个一样是开国时由贾母之父,尚书令史公传承下来的爵位,如今不仅祖上保龄侯的爵位没丢,甚至还在本朝新添了个侯爵到家。
只他一家过得这般好,着实是突兀了一些。
这爵位背后,自然是有着来由。
当初雍隆皇帝刚继位之后不久,便带着仪仗南下巡视江南,既是学着先皇帝南巡,也是怕太上皇退位后江南不稳,毕竟江南才是赋税重地。
史家得此在金陵接驾,很是操办了一回,银子堆山塞海的花销出去,成了土泥。雍隆皇帝受用着自然是大喜,又兼着当时史家当家的史煦有从龙之功,便先复了保龄侯爵位不说,又再加了忠靖侯的爵位下来。
也就是如今史鼎身上那个了。
只是如此显赫,岂会没有代价。
史家接驾用的钱,不过是拿着皇帝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买了个虚热闹。等接驾之后,宴席散去,摆在史家面前的就是内务府的巨大亏空,这十来年了都还没见还上。
欠了皇家那许多钱,史家空有两个侯位,在京中却全然是不敢摆排场的。为了仕途,还得做出家风俭朴的模样出来。
贾琏以前不知道这事,但如今出仕了,也没人在他面前宰藏着掖着,倒是晓得个大概。
当年太祖皇帝南巡,荣国府是在姑苏地方接的驾,那时也落下不少亏空,好在两任国公爷有本事,早早就填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