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是中午入的宫,在坤宁宫水皇后那边打了个转,下午到了贾元春的长秀宫门前,通报入内。
椒房外眷入宫,同行记录礼仪规矩的女官是少不了的,也因此无人敢逾越规矩。
贾母、王夫人、刑夫人、凤姐儿这些诰命和元春在帘内说话。
贾赦贾政两位老爷在珠帘外坐着,贾赦不说,只贾政,女儿明明近在几尺,却连仔细看一眼也不成,他面上虽然无甚表情,但正是心中黯然的时候。
还有贾宝玉,这宫中不能放肆,也是在外头坐着,痴痴望向珠帘的方向。
元春比贾宝玉大十岁有余,说贾宝玉是元春一手带大的也不为过,感情自然深厚。
贾琏由抱琴引入长秀宫中,正见着这一幕。
“琏弟既然来了,可近前来问安。”珠帘内,贾元春的声音传出。
贾琏闻声上前,行了礼,元春再寒暄了两句,左右不过是该尽忠尽责,给朝廷办事立功,也好叫她欣慰的话语。
礼毕,赐座。
贾琏退下,不偏不倚正好坐在了贾宝玉跟前,挡住了他痴痴目光。
“好个冷心蛮横之人!”贾宝玉心中愤愤,又看了看边上的二老爷贾政,不由得心中一紧。
贾赦在前头端坐,知晓贾琏过来,头也不抬,规规矩矩没动。
要不怎生的说金陵四大家族里,说是同气连枝,但各有各的打算也不假。
元春入宫只是贾王家的事,史家在旁只能看着,然后三老爷史鼎还得在内务府十三监出力帮衬,自家无利可图。
而史家和三皇子走得近,隐隐参和夺嫡之事,也没有事先和其余三家打过招呼。
以后真不知会是谁牵连了谁。
……
说是得了恩赏探亲,但贾琏只觉这探了亲和没探似的。枯坐了一个下午,用了长秀宫的两盘点心,一碗藕粉,都没能说上几句话,便是结束了。
临近黄昏时分,皇城将要关闭,在女官的提醒下,荣国府诸人不得不相辞,离开长秀宫中。
贾母等人在皇宫中行走时,个个肃穆,等再由乾清宫广场的皇城仪仗送出宫时,才是哀声落泪不止,不舍得和贾元春分离。
这再一转,回了宁荣街,到了荣国府家门口。
塞银子送了皇城仪仗走后,进来府中,贾母等人便是又变得个个欢喜了。
倒不是装模作样,故作悲喜,而是确实有喜事,贾琏晚到,所以才是不知。
贾琏先归屋换衣裳,又闻得赵天梁让兴儿传话,说是太常寺里已经派遣了一个少卿南下去了,再没这边的事。
这虚假的探亲事误我!这番该少看了多少江南风景……贾琏连道可惜,不住的摇头。
换了衣裳后,贾琏再往贾母上院里见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似贾母对他的态度突然好上了不少,入内就分了个位置让他坐到炕边,听着说话。
“……当今圣人有说,贾嫔娘娘入宫多年,才姿绰绝,又不能教国朝老臣门户寒心,可堪配妃位!只是现外眷中步入朝堂者寥寥,不知品性,为免承恩不及,反有生事惹门风,还该仔细品视,再做封赏。”
贾母眉开眼笑,将这件事缓缓道来,王夫人、刑夫人、凤姐儿从旁个个欢喜。
贾元春要封妃子了,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
王夫人笑道:“照着这般说来,往后几天,说不定就有宫中和礼部的官抵来,看咱家的品性。可得好好准备迎接,若是贾嫔娘娘封了妃位,那家里就是两代老国公都没有的体面!”
刑夫人和凤姐儿都是连连称是,贾母也是笑了笑,由着她们乐。
贾琏在旁听了,却是不管不顾,直接泼了冷水下来。
“我怎么琢磨着,皇帝这话的意思,是嫌荣国府里当差的人太少?不给朝廷出力,便不算忠心!二老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旁边的贾政被贾琏扯出,先看了看坐远的大老爷贾赦一眼,然后才是缓缓点点头。
“我看……也应当是如此,可惜宝玉年纪尚小,若是珠儿在……唉。”
“不小了,宝玉眼看着就十五,正是当差的好年纪,先入宫,做侍卫做伴读都可以。”贾赦冷哼接话道。
贾元春能封妃自然是好事,但贾赦反正是不去谋官的。
眼见着家里的男人们和自个注意的地方全然不同,拉着‘步入朝堂者寥寥’这段不放,这下王夫人、刑夫人、凤姐儿都息了讨论。
贾政正伤感早逝的贾珠,又被贾赦挤兑了一句,碍于长幼不好回话,再转看向旁边同贾母坐在炕席上的贾宝玉,顿时是怒了。
“快!把这没用的东西给叉出去!”
贾宝玉宫中失仪的事贾政都看在眼里,要不是贾母在旁,他早就该将贾宝玉拉下去抽。
贾政要打,即便有理有据,贾母自然也是要拦,又因为提起了过世的贾珠,王夫人在旁直抹着眼泪,好一番闹腾的景象。
凤姐儿来回的劝,但两房乱糟糟的事情哪里能容她插手,劝过来劝过去,最后只能是对着贾琏一通埋怨。
“都该怪你!也不知道顺着老太太的话来,快回了去,别想再添乱看乐子……”
贾琏正嫌这里吵得他头昏脑涨,又听到凤姐这话,便立刻是遛出了贾母上院,由着这里闹去。
反正最后是出不了什么结果了。
相隔的太远,贾琏虽然不知道雍隆皇帝说那话的具体意思,但这许多年的官场见闻,也总能猜出个大概。
当初还在宫中当龙禁尉,在太和门站岗时,贾琏就有听到缮国府的石秀石光珠说这事。
四王八公遵循正统,原本都是分属太上皇的臣子,该找机会向雍隆皇帝表忠心……
贾琏原本还觉得石秀功利性有些重,但一转当了许多年的官,吃的都是雍隆皇帝给的俸禄,对这话倒是稍稍认可了。
只不过年节时跟太子去大明宫叫门还不够?又来生事?
贾琏想着想着,几乎笑出声来——以荣国府的状况,那皇帝老爷是别想着这里再有人出去做官!
拢共就大老爷贾赦和贾宝玉两个适龄的人,这两个人谁肯出去?
贾赦虽说承了爵位,但因为当初义忠亲王的事,为了不被牵连,贾母的早早让贾赦搬去东路旧地里住,又叫二老爷贾政入住了荣禧堂,管着府内上下。
凤姐儿如今虽然管着公中花销,但其实不过是给王夫人打下手背锅的账房师爷。
如此多年以来,贾赦自然怪贾母偏心,便只顾着在家搂钱享受、跟二房明争暗斗,他顶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就行了,哪里肯出去。
而贾母也确实是偏心二房,不止是因为二老爷贾政孝顺、王夫人会奉承、亲家王子腾又官势极大的缘故。更重要的是贾宝玉长的好,不是比家里谁要俊些,而是他长得像老国公。
贾母和老国公贾代善相濡以沫四五十年,一朝去了一人,若不是贾宝玉天生长了这张好似老国公的脸蛋,贾母哪里会爱屋及乌,将贾宝玉天天养在跟前。
贾琏如今还依稀记得一点老国公的样貌,只感觉老太太怕不是把那通灵宝玉当做老国公魂灵转世了,爱得如此之紧。
有贾母护着,贾宝玉不想当官,谁还能逼他?
所以贾琏才笑雍隆皇帝传的这话,原本是大事,但在荣国府却偏偏出不了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