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认得贾琏在岸边,谁敢放冷枪,官船靠岸,林冲亲自带人下来接应。
李应、董平、李逵、穆弘、穆春几人被追着一哄而散。
眼见着林冲追杀过去了,状若疯魔的贾琏驻刀稍歇,目视四方,又见从李应田庄方向,有二三百官军过来。
这是原本留在驿所那处的随行兵马到了。
“——二爷!”
为首的那人正是赵天栋,这时顶着个焦黑的面孔,哭爹喊娘的上前来。
贾琏复了些许清明,道:“栋哥儿倒是还活着,就是忒没用了些。”
赵天栋哭道:“全怨小人这些年没长进,寻人晚了,在这害了二爷。”
哭了这些,赵天栋反应过来,忙是呼喊到船上寻军医来。
贾琏虽身上伤痕可堪恐怖,但却是心有不甘,一时不愿走,只驻足在此地见江水中两方船只厮杀。
未几,李应董平等已经被贼人接应上船去了。
林冲没有收获,只得回转来,请示道:“禀太师,宋江贼子应当就在那船只上,卑职方才遣人从旱路去通报本地官军前后夹击,只消先缠住这些船只,海寇必然是要被平定了!”
贾琏巡视东南地方,对前线的军情难免有所延误,正奇怪这许多贼人怎么来了这处,却听得林冲这消息,便是稍稍满意了。
左右又再三请去医治包扎,贾琏才是上船去,同时吩咐林冲道:“你且来仔细说道。另传俺的话去,只管夺了那本地水师将军、团练的职位过来,等着本太师亲自问罪这些鸟厮!”
一隅钱塘江水域,居然划过几十艘贼船进来厮杀,看守水口的将领怎么逃得了干系?
林冲听得心中一惊,忙是应声,叫人再传话去。
船外杀声动天,船舱内,贾琏身上刀口涂了药,包扎毕了,不免有姗姗来迟的痛痒席卷全身,暂且闭目养神。
林冲安排了军伍回来,在边上犹豫再三,还是出声请罪道:“卑职万死,有一事对太师欺瞒已久。”
贾琏也不睁眼,只躺着道:“你说!”
林冲道:“我家已逝的老侯爷在扬州任官时,曾和宋江有所交际,受其蒙蔽主张了招安一事。多年来时有消息来往,别人都不知,只将这事传下给我。卑职一来念在海贼难剿,二来也是老侯爷生前吩咐,便想尽力斡旋朝廷招安宋江之事。”
老侯爷就是贾门姑爷林如海,当年在御史台任上过世,贾琏帮忙在朝廷讨了个侯爷追封。
生前姑侄间本来亲昵,与宋江私下交流这事却着实瞒得紧。
好在贾琏早觉得林冲这人有些不对,那日听他报来宋江谋反占据大员岛的消息,比官兵八百里加急还快,原来就是出在上头林如海那里。
林冲察言观色,却不见贾琏太多反应,只好接着往下说。
“…谁能料到,这宋江竟是胆大包天,侵占大员岛在前,意图谋害太师在后。卑职推断出这意图,唯恐出事,才星夜驰援过来,不想是预料成真,竟叫他们危及太师尊驾,实在罪该万死。”
林冲越说心中越是惶恐,忙跪伏在地再是请罪。
毕竟这是有私通外贼的前提事在。
当年太湖水贼招安的事一团乱麻,祖上老爷林如海谨慎些也情有可原,待传到他手上,就更张不开口去向朝廷禀告了。
谁知宋江好好的海贼巨寇不做,如今闹出这天大的事来,还连累了他。
“你且起来。”
“待灭了宋江一伙,姑老爷给你留下的事也不算什子麻烦,反倒是有功。”
贾琏不知林冲心中所想,只是觉得毕竟是两家姻亲,这人又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多半不会害他。
何况今个已经是匆匆从杭州跑来搭救。
贾琏受赵天栋搀扶起身,见林冲仍犹豫不起,还待要说时,忽闻得外头甲板上呼喝声传来。
“贼人打旗,要撤走了!”
闻听得这话,贾琏林冲等人忙是走出船舱,到了前舵处。
“宋江贼党怕也知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林冲张望一阵,回首来,道:“贼子脱身太快了,不知道前面消息传达过去,地方留守的水师能不能感到截住退路。”
贾琏当即恨声道:“不必全盼着那些,施令下去,衔尾追击!”
林冲应声下去安排。
穷寇紧追本是兵家大忌,幸得宋江一伙也是孤军深入而来,没心思留下什么埋伏,这时也只顾逃窜。
贼船在前,官船在后,顺游而下,浩浩荡荡厮杀一路,朝东海方向赶去。
官船在后紧追不舍,可惜都是顺游顺风而行,实在咬不上去。
地方留守的水师也久久不见踪影,不知去了何处。
这一路追杀又不知过了多久,响午时分已过,日头西斜。
在前的宋江麾下船只已经快要抵达出海口位置,霎时间便是炮火齐鸣,直接唬得来往的商船避让不迭,排开生路。
眼看宋江等人就要这般逃走时,斜刺里,却有十几艘漕船驶来,小者三五丈长短,大者六七丈长短,上头没有火炮,都是径直朝着要逃窜出海的鸟船撞来。
眼看入海口就在眼前,两方船只却抵死堵住,一时半会哪里解得开,再不得寸进。
“是小芸二爷!原来在这?!”
赵天栋在后方甲板上拿着千里镜张望,欢声叫喊。
海寇后方没被堵住的船只原本还想转向,却正被接踵而至的官船狠狠撞了上来,抛过钩锁,唯恐他们走脱。
“太师有令!杀一人!赏银百两!夺一船!官升三级!”
朝廷水师气势如虹,个个争先。
后头赵天栋为贾琏披上披风,道:“二爷,这些贼瓢个个是该死了,咱们稍退,免得被自家人伤着。”
“起开!”
贾琏反手拔过边上卫士腰刀在手,一手扯落披风,一脚踹开赵天栋,奋身朝着对面船只杀去。
那一处,李应、李逵、董平、穆弘、穆春都在,正个个带伤迎战。
“纳命来!!”
…………
黄昏方降,霞光万里,随波涛入海。
贾琏早砍翻了穆弘、穆春兄弟,李应等人被放了冷枪,个个倒地被困住。
忽有人传信来,道:“贼首宋江露了面,正弃船往岸上逃去。”
贾琏手刃了穆弘、穆春,已经出了一番郁气,这时听得消息自然不错过,当即要走。
被缚的李逵身上伤势虽然皮肉外翻,血流如注,却仍旧不服气,怒喝道:“鸟太师别走!俺原本好心请你去说话,你却反而杀我家兄弟,如今还要去为难我哥哥,这是何道理?有能耐的先砍了俺去!”
贾琏稍一顿足,却是听得气急反笑。
“先杀我亲随、家仆,原来还是好心?贼人果然是贼人!”
贾琏再喝令道:“快成全这黑厮的意思,速速剁成肉泥下水喂鱼!”
边上左右杀红了眼的官兵一齐响应,提刀上前,不见李逵痛吭声,只闻血肉骨纷飞。
贾琏再是看向其余李应董平等人,却见这两个个个低头,不能直视。
贾琏这才是冷哼作罢,命船只靠岸去追捕潜逃的贼人。
宋江虽逃,却也逃不远,地方水上都是朝廷治下,早有当地差役拿着兵械在岸上守着,见到宋江不报名号上岸,就是一拥而上,将人围堵住。
贾琏来时,正看着宋江领人在泥泞中进退失据,好不狼狈。
宋江在下,见官卒分开,显露出威势惊人的贾琏,便已是认出干岸上来人,当即拱手道:“贾太师。”
贾琏没心思叙那没有的旧情,只强按捺住心头火,高声道:“一回回诈降,如今本太师亲身过来,许你做官,你降还是不降!”
虽恨不得将面前这些贼人个个射杀,但是念在战事年久,国库亏空,海外却还有宋江的许多旧部在,贾琏才是出声来招降。
宋江苦笑摇头,道:“幸生小吏,早欲降服朝廷。只是常年所居海外,未免见识得多些。天朝富硕,众臣公保守有余进取不足,不知海域之险与利,宋江才代为经营,其实算不得过错。”
说着,自身令剑横向颈喉。
“宋江今日再不愿受招安!”
宋江高声道:“望太师只问罪我一人,我死后,海外茜香国等地当可传诏可平,实为幸甚!”
诸位弟兄战死,自个也身陷绝地,往前种种尽皆消散,叫人心中难免悲凉。
左右众人阻拦不及,宋江将令剑诀别一横,旋即身躯仰面而倒,坠落于泥泞中。
残余的宋江贼党悲呼哀啸一片,紧跟着便有几人自刎,伴随而去。
“太师…”
林冲心神震动,忙来朝贾琏请命,去招降其余人等。
半响,贾琏才是缓缓点头,又问道:“里面有个叫刘唐的怎么不见?”
林冲道:“那人前几日在南边抵抗天兵死了。”
忙着去捉人,眼见贾琏没其他吩咐了,林冲忙是领人冲进泥潭内。
不多时,宋江的尸首便被抬到面前。
贾琏这才真切感知到,横行近乎二十年大贼寇死在此地。
此时正是退朝之时,伴随黄昏霞光,潮水渐随浪隐。
近岸泥地显露,因波浪退却,渐渐显露出一种异样纹路,接连起来,好似树叶枝干一般,堪称美景。
贾琏长在都中,何曾见过这般景色,好半响才记起宋江遗体还在边上。
“不必砍头,就地立碑埋下,把这消息传去海外,招安他那些部众,”
两名士卒应声抬着宋江的尸体下去了。
岸边,立下大功的贾芸正兴匆匆过来,正碰见宋江的尸首被抬走掩埋,不免都看了几眼,才是脚步放慢了过来见贾琏。
“国公爷,这景叫做潮汐之树。每当退朝时,水纹至四方蔓延出树冠,再化作树身,总有归处,好似四方之水,终将倾入大海。”
“不错。”
贾琏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