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听杨志这般说顿时大喜,忙招呼吴用一起进去,各自落座。
倪二在后面嘟囔了几句,见贾琏不像是来发作的,便也是进了屋,在酒桌空着的一角坐着。
杨志和倪二的名字贾琏都已经知晓,但他们却还不认得贾琏。见四人都已经围着张小木桌坐了,贾琏先指着吴用说道:
“我这兄弟叫吴用,表字学究,不仅身上带着举人的功名,且带人热诚,胆气过人,端的是条好汉子!”
吴用将这番话受了,自拿了个碗倒酒,和杨志见礼,至于倪二,吴用却是理也不理。
杨志听得吴用仍是举人,瞅了倪二一眼,未有多说,同吴用见了。
贾琏也给自个倒了酒,端起来道:“我名唤贾琏,有个法号叫智深,因平日最爱耍些拳脚,故见到杨志兄弟这般身手了得的人,才如此喜不自禁。”
杨志点点头,一时倒显得颇为清高。他赤条条的来京都,唯有这身勇力足以自诩。
一旁倪二听贾琏这番话,却是忽的笑了,指着贾琏道:“法号智深?我看你却穿一身锦衣玉带,酒肉不忌,哪里有办法半点出家人的样子,原来真是个野道士。”
贾琏回道:“野道士又如何,你却是不知道,我这法号可是神仙给起的嘞!”
贾琏如今是个只能顺毛捋的,见桌上只有几碟小菜一坛酒,哪够四个人嚼,当下挤兑倪二道:“醉金刚,我等在这吃酒,你就拿这般东西招待?快再准备来,我自舍银子给你。”
明明是加了你两个不速之客…倪二心里暗暗叫骂,起身冷哼一声,道:“你又不欠我银子,要你的作甚,且等着!”
倪二出去,先叫妻女再开伙,自个又跑去抱了两坛酒回来。不多时,倪家新加的菜进了屋,将桌面都摆满了,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家常菜系。一碗香菇鸡,两碟腊肉,一盆鱼汤,再加几碟酸菜,一碗青菜心。
此处四人本质都是直爽的汉子,见你好时,那就是百般好,看你不爽时,也不碍阖家厮杀。如此氛围下,四人就着菜食指大动,吃了半日,将三坛酒都吃尽了,都有了醉意。
也是这般酩酊大醉,酒后吐真言,贾琏才知晓边军出身的杨志,为何要孤身来这京都。
杨志出身辽东军户,祖上做过正三品朝鲜宣抚使,也算是新旺。不过待得杨志出生时,杨家已经衰落,杨志父母双亡,由叔父抚养,长大后入了边军。后因朝鲜边境承平,杨志便被从辽东北上,调去了黑河防守罗刹国。
杨志几经厮杀,终坐了正七品边军巡防把总的位子,也算是足以稍稍宽慰祖宗。
不料,月余前三百罗刹骑兵南下,越过雅克萨烧杀抢掠一番后扬长而去。杨志接到哨骑禀告,怒发冲冠,只带着手下一百骑就进行追击。
杨志在冷风雪地中奔袭百里,终赶上了那群罗刹兵,杀了不少。但可惜杨志百骑也因深入敌界,教四面支援来的罗刹兵包了。
最终,百骑边军随杨志返回者不足十骑。
司军者折部九成,乃是死罪,只是杨志边军上司顾念杨家长辈多年前的看顾,才高抬了贵手,只夺了杨志官职,抽了二十军鞭,将他赶回辽东。
昔日军功化为乌有,杨志在辽东终日郁闷。他因仍想着光大祖上门楣,便携了全部家财,赶来京都走动,希望再谋个官职。
杨志进了京都,寻到朝廷都太尉统制府衙中,在那处使尽了银子。
然奈何,杨志虽做过边军正七品把总,但在统制府衙不过被视为无名丘八。当今都太尉统制姓高,只看了杨志一眼,因厌恶杨志那青面记就将他赶出,银子也分毫不退。
杨志有苦难言,又在京都蹉跎多日后,他终究是银两耗尽,不得已之下只得上街叫卖自个的家传宝刀以作盘缠。
结果杨志仍是时运不济。
京都中有个破落户唤做马二,马二见杨志当街卖刀,一眼就将之相中,五两银子强要买。杨志如何肯依,他这宝刀昔日边军上司出价一千五百两他都舍不得卖,如今岂能叫五两银子作践自个。
马二愣是个滚刀肉,强拉着杨志要买,叫他试试宝刀是否锋利。
杨志前番在统制府衙受尽了鸟气,见马二纠缠不放,面上登时凶相毕露,也不管什么马二还是牛二,拔刀就要砍人。
也是在那时,一旁又闪出个倪二。倪二诨号醉金刚,到底不是什么恶名,身上自有着侠气。
倪二见杨志落魄受马二之累,便出声骂道:“马二,你也莫急着试刀,先来试试倪二爷拳头再做打算!”
马二不过一京都破落户,欺负欺负杨志那般外地人可以,叫他和醉金刚倪二对上,他还在真没有那般的胆子。马二骂了几句倪二捞过界之后,便只得跑了,倒是因此躲过了一场杀身之祸。
由此,杨志和倪二结识,然后受倪二之邀暂住倪家,直至今日。
如今在倪二家三坛酒下肚,场中四人,杨志、倪二、贾琏、吴用皆醉。但要说谁最清醒,必然是吴用无疑。
他见杨志倒完苦水,悄然拉住贾琏,小声道:“哥哥,我看杨志虽然是受邀住在这里,但面上到底有些寄人篱下之情,哥哥若要招纳杨志,此时不提更待何时?”
“也是!”
贾琏甩甩头站起,酒已经是醒了一半,郑重对着杨志说道:“杨志兄弟官路不畅,以至于在此蹉跎这一身勇力,实在可惜了。既如此,我欲聘请兄弟做府中教头,早晚都有供奉献上,再有一处院子,离这不远,虽是二进,但好在家具齐全,杨志兄弟若是点头,那院子就尽管拿了去,也好当做京都家业。”
凭着京都中此处地价,就贾琏那两进院子,没有两三千两哪里能拿得下。
杨志醉眼朦胧间,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道:“智深兄弟就这么信得过我这战败之人的本事?”
“谁说的战败!”贾琏眼珠一瞪,拍着桌子大喝道:“你一百人杀散了三百人,叫罗刹人诚惶诚恐,已然是赚了!洒家听得是热血沸腾,恨不得同你一起吃雪杀敌才痛快哩!”
贾琏这番话着实是挠到了杨志痒处,他亦是起了身,先长叹一口气,然后也是骂道:“智深兄弟说的何尝不是!只有北地那一干撮鸟,不晓得谁是真功臣!”
气味相投,杨志欲要马上答应,但见一旁倪二已经是醉了,便又迟疑了几分。
贾琏见他仍不爽利,已经是不耐了,骂道:“大丈夫做事,岂能这般磨蹭!应便应,不应便不应!倪二若是拿真心待你,见你在我这得了差事,他也兀自要笑哩!”
“好!”
杨志也是个受不得激的,当下将桌上最后一碗余酒一饮而尽,然后摔了酒碗。
杨志又拿来自个家传宝刀,将倪二推醒,道:“哥哥,我在家中叨扰多日,若不嫌弃,还请收了这刀。我如今得了差事,便告辞了,日后再来寻哥哥吃酒!”
“啊?”倪二揉了揉通红的眼眶,似醉似醒的道:“我也听见了,野道士倒也给了个好去处,只是兄弟不在了,倪二爷怕是要添了几分寂寞…”
杨志上前,低腰庄重的说道:“哥哥放心,日后我自是常来!”
“好好好…”倪二说着,头已经埋了下去,已然醉的不省人事。
杨志这才直腰站起,深呼一口气吐出,仿若将一身酒气也吐出。他转而看向贾琏道:“贾老爷,这里无需再留,请带路罢!”
端的是一条有情有义的汉子!贾琏在一旁看的眼热,道:“杨志兄弟无需如此,以兄弟相称就是。既然现在就要走,那杨志兄弟可还有什么包袱要带?”
杨志摊开两手,却是哈哈笑道:
“大丈夫有着双手双脚便已然是够了,还要包袱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