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的废墟倒伏在烟尘之中,曾经受庇于其下的一切都在它的坍塌中遭到毁灭。
阳光无法穿透这片糜尘,秋风无法吹散这片阴霾,随处可见的焦土和尸体似乎还在哀鸣。
——乐城。
被洗劫一空的郡守府没有了往日的庄重与奢华,院子里的花也在烈火的焚烧下化作一地灰烬。
满目的破败与凋零,在诉说着昔日的繁华。
屋外,石桌旁。
李长风抱着墨剑,有感而发:“经此一疫,方知百病可医,人心不可医,世态不可医。”
北风萧瑟,万籁俱寂,几片秋雨,淅淅沥沥。
半晌,江无疾抬眼看着李长风,问道:“你不是没有怜悯之心么?”
李长风听后不禁讪笑,道:“我是抛弃了怜悯之心,但不代表我无法理解这场灾难,我不会可怜兼以饥馑的百姓,更不会同情这场大疫下的凄凉,我无法感同身受,却也悲伤至极。”
“很矛盾吧?所以人才要修仙,若能入四品,若能抛弃所有哀情,自然就不会有这些苦恼了。”
李长风的话江无疾能听得懂,但他并不认同,于是便淡淡回了一句:
“人定胜天,何必羡仙。”
“人定胜天,何必羡仙?”李长风盯着江无疾,漆黑的眸子似风过静湖隐隐闪烁。
一时间他仿佛着了魔一般,一直反复念叨这句话,足足一炷香后才缓过神来。
“江兄真乃奇人也。”李长风感叹道。
江无疾:“不说这些了,我有件事要问你。”
“江兄但说无妨。”
江无疾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
回乐城也有些时间了,算上之前赶路花费的时间,前前后后已经过去了六天,而慕容挽风却一直昏迷着,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但按照李长风的说法,慕容挽风其实已经醒了,只不过那些事情对她打击太大,她的内心一直在选择逃避,这才导致昏迷状态的持续。
“你之前说要把慕容挽风带回奉天司对吧?”江无疾问道。
“是,想要炼制解药,必须把人带回司内。”李长风点点头。
“那为什么要在这里耗着?不能先带回去再想办法叫醒她吗?”
“因为麻烦。”
“什么?”
李长风解释道:“炼制之法颇为繁琐,其中玄奥我也说不清楚,但司内大人有吩咐,得先叫醒慕容挽风,并且得征得她的同意才能带回奉天司,要不然带回去也没用。”
“要她同意?这怎么理解,难不成她不同意就无法炼制解药了?”
“或许吧,奇门异术五花八门,有苛刻的限制也不奇怪,不过江兄你可别忘了还有苏昭仪,万一日后苏昭仪追究起来,这进奉天司前同意和进奉天司后同意,区别还是很大的。”
“所以这件事有危险?我是说,她会不会死。”
江无疾说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而李长风的回答干脆的令人意外。
“不一定,九死一生吧。”
“……”
“不过以我对慕容挽风的了解,她会同意的。”
“……”
就在这时,推门声响起。
在屋里和慕容挽风共处了三天三夜的祝瑶,一脸疲惫的走了出来。
她摇摇晃晃走到石桌旁坐下,将有些婴儿肥的脸蛋枕在自己的双臂上,然后迷迷糊糊的说道:
“十三张清净符,我用了整整十三章清净符才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李长风,回去之后你得还我二十张,不……三十张,你得还我三十张!”
看着精疲力尽的祝瑶,李长风脸上浮现了罕见的温柔,“行,等回京城之后,我另外再请你去醉仙楼好好吃一顿。”
“你说的,不许反悔昂~”
“绝不反悔,不过你事情办妥了吧?”
“当然,有什么事是我祝瑶办不成的?”
祝瑶咿咿呜呜的说道:“我先睡一会,等我醒了就回京城……那个讨厌鬼,慕容挽风想见你,你赶紧进去吧。”
江无疾点点头,随后起身走进慕容挽风的屋子。
屋子不大,虽然还有些凌乱的迹象,但也算收拾的差不多了。
不知是檀木还是胭脂,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让人不知不觉便放松身心。
“无疾。”
闻声寻去,拨开珠帘,她就端坐在妆奁前。
一袭红色纱裙将肌肤衬的更加白皙,少女拨弄裙摆,缓缓站起,美眸如画,笑颜如花。
然而,江无疾的目光却停留在了她的头发上。
“你的头发怎么……”
慕容挽风温婉一笑,轻转着发梢说道:“怎么了?不好看么?”
“是不是祝瑶给你吃了什么?”
江无疾皱着眉头说道:“要不然你的头发怎么可能全白了?你现在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你是在为我而着急么?”少女窃喜,盈盈秋水弯成了月芽。
江无疾:“别开玩笑了,我是认真的。”
慕容挽风:“好巧,我也是认真的。”
江无疾:“……”
见江无疾不再说话,慕容挽风踮了踮脚尖,将双手背在身后。
“我一夜白头和祝瑶姑娘没有关系,我现在很好,没有任何不适,”
江无疾点点头,也不知为何会为此松口气,“那就好……”
“李长风说我父亲的尸首已经送往京城了,还有我母亲也是……现在我也要去京城了,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慕容挽风伸了伸雪白的脖子,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
“你可以不去……”江无疾说道。
“为什么不去?我不去怎么救乐平郡的百姓?怎么结束这场大疫?怎么治小鱼妹妹的咳血症?”慕容挽风笑着说道。
江无疾看着慕容挽风,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心系百姓,却成为了瘟疫的源头。
她尊爱父亲,却被慕容岳当初祭品。
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百里高卓,失去了所有一切。
但她却还笑着说,要结束这场大疫……
“你有可能会死。”
“那你会心疼吗?”
“死的概率很大!”
“那你会想我吗?”
“如果你拒绝,奉天司不会把你怎么样,这场大疫与你无关,你也是受害者,小鱼的咳血症我会另想办法,朝廷也不会真的坐视不管,乐平郡数十万百姓是死是活,没理由让你来承担!”
“那你会一直记得我吗?记得慕容挽风,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模样,记得你曾把剑抵在我的脖子上,记得你曾将我护在身后,记得我带着百里舅舅去找你,记得你曾叫我,挽风……”
慕容挽风眼幕微垂,绝美的脸上透着无奈与苍白,“可惜挽不住的风,又如何能记……”
“我会记得。”
“……”
四目相对,秋雨连绵。
一声声。
一更更。
窗外芭蕉窗里灯。
此时无限情。
梦难成。
恨难平。
不道愁人不喜听。
空阶滴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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