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自从那周先生下了地底,金乌镇竟然真真的太平起来。
天好水好人也好,所有的人都喜气洋洋,甚至金三爷还得意洋洋的说这都是自己的功劳。
一连叨咕了好几回他自己造福了整个金乌镇,却止口不提把周先生葬送进去那档子的事儿。
这日亦是此种做派,却见金管事儿的不似往日活分,竟只坐在台阶那儿暗自唉声叹气。
金三爷看不过去,屈尊降贵都坐到他身边儿了竟然也没有被发现。
于是干脆拍上他的肩膀高声叫了一句“管事儿的!”
金管事儿的这才惊觉有人,更是才发觉是自家主子金三爷,赶紧要起身打千儿就被按了回去。
“怎么着了你,愁眉苦脸的,是和你家那婆子闹别扭了?”
金管事儿的抬起头来,像是噎了一只苍蝇,张开嘴又低下头,拍着大腿长叹一声,“老爷,您就别打趣我了,烦着呢。”
金三爷瞧他这模样憋不住乐,只道,“那就说给爷听听,有爷给你做主呢。”
金管事儿的张了张嘴却仍旧犹豫不定,却在这时恰有个仆从叫金权的来找金三爷回事儿,看见金管事儿的也在,赶紧举手道喜,“管事儿的好福气,恭喜恭喜。”
金三爷不明白这闹的是哪一出,那金管事儿的却是更加愁苦了脸,摇头摆手,“别,别说喜,我受不住。”
金权看他这态度便是一愣,都是在外头行走惯了的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些缘由,于是全当刚才那茬没有,直接跟金三爷回起话来。
原来眼看就要到了八月十五,正是家家都要团圆过节的日子,今年又逢了那些个事儿,所以乌家大爷那边儿想商量个彩头,好让全镇子的人都热闹热闹,也去去这股子晦气。
金三爷一听就叫了个“好!”
金管事儿的也趁这会子整饬好了精神,从旁撺掇,接了金三爷的吩咐跟着出去找乌家管事儿的合计操办。
这个金权却被留了下来,金三爷可是还没忘了问刚才那一出到底怎么回事儿。
金权看金管事儿的人影都看不见才告诉道,“金管事儿的老婆金李氏有喜了,”
金三爷一听就越发诧异,说:“这不是好事儿么,管事儿的这么多年都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的,我都替他着急,这都怀上了怎么还这么愁眉苦脸的呢。”
金权不敢造次言语,只说自己也不清楚,回头去忙活自己的。独留金三爷一个还在这儿琢磨。
回屋子看见了自己的老婆,不觉也把这件事儿叨咕了一遍,金三爷的老婆听了这话,正也纳罕,却听见自己的奶娘柳婆子道:“老爷奶奶不知道,这金管事儿的家有说道。”
两个人赶紧请她说个详细,就听见柳婆子继续说道:“早年金管事儿刚出生的时候就拿去算过八字庚帖的,还是沉婆子给算的呢,说他一生平安富贵,没什么大曲折,只有一样不足,就是膝下无子也无女,是个孤老的命格。”
金三爷的老婆一听就问,“沉婆子说话一向准,就没想过什么法子?”
柳婆子回道:“怎么没想过,当时金管事儿的娘说找沉婆子帮衬着破破,又在外头巡了不少师傅,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说认命了。
这不从外头娶了个金李氏,家里公婆对她都极好,就算一直无所出都不曾嫌弃休了,就是为了这个。”
金三爷点点头,就听自己老婆又说,“不是说人只要多行善修德,有些不是也能改的么,要不就是……”
柳婆子听到此处忍不住用手绢儿掩了嘴笑,碍于金三爷在场又不便多说,忽然听得金三爷问了一句“沉婆子多大年岁了?”
两个女人相视一回,竟然都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再回忆一下金管事儿的年纪,沉婆子那形象,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转了个话题说上别的事儿去了。
金三爷没言语,出来屋子,忽然想起来那几日连天下雨,闲下来和周先生说话的时候那周先生问了一回:“你们这里那个沉婆子是什么出身,供奉的到底是什么啊?”
当时金三爷不知道答案,更纳闷周先生怎么忽然问起来这个,那周先生没答言,只是一直像是有什么心事儿一般,如今再回忆起来,竟然可能是那时候周先生就看出来些蹊跷。
再联想起这周先生到底是为了他们金乌镇才葬送了性命,于心不忍于是唤来个小厮,告诉他回头弄点儿元宝纸钱去给周先生烧一些。
就听小厮颤颤巍巍的问了一句“老爷,去哪儿烧啊?”
金三爷没多想,只说:“当然是人在哪里没的就在哪儿烧了!”
那小厮听着打了个哆嗦,想辩解却没能抓住金三爷的脚后跟。
金权过来支银子,除了准备和乌家一起准备八月十五的还要给沉婆子一份。
金三爷因问:“咱们什么时候和沉婆子有钱了?”
金权赶紧答应,“年年逢年过节都要给沉婆子供奉的,只是今年沉婆子说出来事儿还要做场法事,所以要多支一些,问过奶奶,奶奶说手里头紧,让从您这里要。”
金三爷又问,“就不能等等,眼看着今年这租子上来就有钱了,不行先去当点儿东西。”
金权答应一声只得又去回奶奶,这小厮在旁边儿扭扭捏捏的金三爷看不惯,直接道:“你也跟他去支银子吧。”
那小厮答应着,和金权一路过去,愁眉苦脸的就跟金权抱怨,“权哥,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那地方去烧纸钱,给我三个胆子我都不敢啊。”
金权听了这话一乐,给他出了个主意,“正好沉婆子就在金管事儿的家里,你去找她,求她看看能不能带你一程,省的你自己哭都没地儿找去。”
这小厮如听了个大便宜,赶紧支了点儿银子就往金管事儿的家去。
没到门口,就听见里头呜呜咽咽的哭泣之声一片,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看见里头出来个丫头,端了盆水直接扬洒在门槛儿那里,上头竟然飘着红黑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