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终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这里恶臭弥漫,可酒家老板依然觉得十分高兴,娘娘回应他了。
“娘娘!”他兴奋的在黑暗中摸索,加快了脚步,想在黑暗中看见一个女人的面目。
然而,周围仍然只有黑暗,虽然那黑暗之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闪着磷光,可是酒家老板相信那不是娘娘。
然而那团东西说话了:“你找我?”
酒家老板睁大了眼睛,回忆中那位美丽的温婉女子还在对着自己笑,然而眼前的这一团是什么东西?
巨大的泥巴堆儿?
粘液和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它的身体滑落,恶臭大概就是从这东西身上发出来的。
“娘娘?”酒家老板喃喃问了一回。
那个泥胎的怪物回答:“是。”
声音那么好听,和记忆中的女人重合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酒家老板伸出手,他碰到了娘娘,娘娘的身上湿漉漉的,黏糊糊的,和淤泥的感觉很相似。
他摸到了一只手,就握住那只手,他摸到了一只脚,还摸到了一只杯子。
娘娘哀叹一声:“你不该来这里的。”
酒家老板却执拗的笑了:“我是一定要来的,我小时候来过,您还记得么,那个小胖子?”
娘娘说:“我记得,还有那个果子。”
眼睛泛酸,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酒家老板颤抖着嗓子点头称“是”,他想收回手拥抱眼前这个怪物,然而他的手深深的陷入了娘娘的身体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那个果子我没舍得吃,一直带在身上。”
他只能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来那个果子给娘娘看,他把它放在娘娘的身上,果子也粘了上去,再也拿不下来。
娘娘问他:“你愿意成为我的一部分么?”
酒家老板看着这个怪物,却并没有犹豫,他点点头,奇妙的领会了娘娘的意思。
张开手臂,走上前去,彻底的拥抱了娘娘。
周先生又坐到了晚上才骑马回家,房子里炊烟袅袅,就这么边缘的三间小房子,竟然成了整个镇上最为正常的地方。
金鲲依然老爱做面条,就好像他把全镇子的面都给搬过来了一般。
周先生吸溜面条的时候忍不住问,“怎么天天都是面条儿,老乌家不收面?”
金鲲却笑道:“你天天在那儿蹲着能知道什么,现在镇子上的人都只吃肉,其它的都荒废了,我就让乌翰生和张三儿把能弄回来的都弄回来,放在那儿也是白白浪费了。”
说完从外头又端进来一碗蒸肉,油汪汪的香气扑鼻,“别说我就给你吃面条儿,这是正经的猪肉,可不是那种肉。”
周先生遗憾的摸摸肚子,“要是有酒就好了,可惜,老板估计是再也见不着了。”
金鲲问“为什么?”
周先生先加了块肉塞进嘴里才说:“他应该是下了荷花池子了。”
金鲲呆愣一下,没再接茬,三个人一起坐下吃饭,日子还得照常过去。
这么想的不只是金鲲,还有金黛金秋,壮子乌翰生。
壮子现在连镇子都不敢回去一趟,他想当个瞎子,装作不看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每一次他们说起镇子里的事情他都会独自去转转,不远,就在门口到娘娘庙之间转悠,现在他连山上都不去了,就算乌翰生说,‘山上有狼,安全。’
壮子只是憨憨的笑,眼睛泛酸。
其实他不傻,他知道,自己还能过上这种安生日子是因为选择了对的一方,不吃那些烂肉,也就不会造孽,以后就还有条活路。
总是一个人走路就免不了胡思乱想,壮子想回忆一点儿开心的事儿,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曾经和金周安,和小山一起下河摸鱼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他蹲在河边儿上捡起来一块儿石头扔进河里,水面咕咚一声水花四溅。
壮子憨憨的笑,水里隆出来一个人形的轮廓,壮子蹲在那儿,问了一句:“金周安?”
他听说过金周安是水做的,他以为那一定是金周安。可是那声音却属于另一个人,他问:“壮子你想我了?”
那是小山,壮子滚下热泪,站起来往前探了好几步:“你是小山?”
那个水做的轮廓“嗯”了一声,渐渐的,它的形象就清晰得多,红色的衣裳穿在身上,那是喜服,是他临死之前穿过的最后一身衣服。
他从水里走上岸,拖着一路的水痕,他对壮子说:“壮子,你胆子大了,都不害怕了。”
壮子一声苦笑,“现在整个金乌镇都成了个地狱,我怕不怕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小山弯起眼睛,“小时候,你是我们当中胆子最大的,我一直羡慕你,如果我能有你那么强壮,就可以保护金梅了。”
壮子听见金梅,抿抿嘴巴,不说话了。
小山却道:“娶了她,我不后悔,她是被娘娘给害了。”
壮子疑惑问道:“不是你杀了她……”
“不是”,小山说道:“是她杀了我,她接受不了自己的残缺,所以杀了我,不过现在好了,我们都死了,她就是完整的了。”
小山看着水面,壮子跟着他看过去,那水面上又一次隆起,金秋从水里走了出来,拉着小山的手,对着壮子笑。
两个人均是一身的喜服,和他们成亲的时候一样。
金梅问壮子:“我那两个妹妹还好么?”
壮子答道:“好,乌翰生和老槐叔他们都照顾着,她们两个都没吃那肉,都没事儿。”
金梅笑眯眯道:“那就好,你帮我给金秋带个话儿,告诉她,我在水里等她。”
壮子眨眨眼睛,答应下来,小山跟壮子说:“我就是来看看你,告诉你我们过得很好。”
壮子点点头儿,小山领着金梅就走回了水里。
壮子眼看着,在他们的背后摇摇手,小山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也抬起手臂摇晃了两下。
壮子知道,这是他见自己兄弟的最后一面了,好在没有人会看见。
他抹了把眼睛,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