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快要凝固在这一刻,皇帝终于开口,道:“德妃,你也累了,不如在自己宫里休息几日吧。”
德妃陡然抬头,皇帝的却只望向远处的飞檐翘角,并不低头看德妃一眼。
见状,德妃眼中像是有一朵叹息的火苗,她再拜道:“嫔妾今日自知百口莫辩,用计之人太过狡黠,嫔妾甘拜下风!”
说罢,片刻无声,德妃不等皇帝的命令,直接起身,福了一福,转身拉起琅夏便朝含香殿的方向走去,长长的裙裾从冰冷的石板路上寥然拖曳而去。
皇帝看着德妃远去的身影,朝皇后道:“将德妃禁足五日吧,此事真相还未水落石出,朕也不便置喙什么。”
皇后脸上露出一丝稍稍宽慰的神色,道:“是,嫔妾理当为陛下分忧。”
皇帝见众人仍密密麻麻跪成一片,便抬手令了所有人起身。
“谢陛下!”
众人起身后,也都各自散了,生怕今日之事和自己有半分牵连。转眼间,原本满是宫人的大地,又只剩下了帝后等数人。
虔王似乎仍未从刚才的风波中缓过神来,再没说过一句话。
皇帝看了看遂王的兵力,又有些心疼地看向木车中的乔桦,道:“一定要让太医尽快治好乔桦姑娘,让她好生歇息,朕会替她做主。”
短短数语,说罢,皇帝便拂袖而去,自始至终,便没有再看遂王或虔王一眼。
皇后亦跟着皇帝离去。
日头渐渐升高,在场的人亦是有了疲倦之态。想必,今日风波所涉及的众人,昨夜都没有睡好吧。
“报——”
高琛拖着嗓子小步快跑着进了麟德殿,皇帝正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何事?”皇帝头也不抬。
高琛打了个千儿,“陛下,藩镇夏绥派了使臣前来恭贺陛下,说是最近大赦天下之期,人人皆来恭贺陛下宽厚,恩泽天下呀。”
皇帝将手中的一本黄色封皮合上,淡淡道:“人人皆道朕福泽天下,朕也很想福泽天下,只是这天下倒好了,朕的家里却不安宁。”
高琛颇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算是缓了缓僵硬的气息,“陛下,咱家认为,这,这班承炜的罪孽已经治了,就不必再操心别的了。”
皇帝缓缓起身,高琛连忙会意,前去扶着皇帝。
“让使臣先去偏殿候朕吧,朕先更衣,稍后再去见他。”皇帝边走边道,皇帝虽说尚且年轻,但此时此刻,背影望去却尽是疲态,仿佛一眼望到了年老时候的样子。
皇后前往伺候皇帝更衣,屋内沉水香静静燃烧,满是甘甜的韵味。
给皇帝换下龙袍,皇后绛唇轻启:“陛下劳累了一天一夜,片刻未曾闭眼歇息一会儿,不如让使臣先去歇着,等晚上再去见罢?”
皇帝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有道理,朕顶着一副疲态去见使臣,总是失礼的。罢了罢了,说起来,朕还不知道赏赐来使何物呢,人家到底也是来恭贺的,朕总得赏点儿什么,方才于面子上过得去。”
皇后腰间系了一条绛紫色腰带,重复着一个又一个的动作,替皇帝更衣,闻得皇帝不知赏赐何物,皇后也只好淡淡笑笑,并无他法。
雕龙柱后面,晶儿忽然站了过来,手上捧着几件厚厚的绸缎,像是才缝好不久的宫装。
皇后看了看晶儿,晶儿垂下双眸,跪下将手上的东西举起,“回皇后娘娘、陛下,这是苏婕妤送来的吉服,尚宫局司设房缝制好后,婕妤自己添加了纹饰上去。”
皇后笑着颔首,晶儿站了起来。
看着皇帝,皇后温婉轻言:“听闻德妃妹妹倒是很想将今年的纹饰换个花样,如今看来,还是苏婕妤手巧心细呢。”
皇帝听得苏婕妤三字,脸上倒是什么神色也没有,晶儿瞥了瞥皇帝,笑道:“皇后娘娘明鉴,婕妤说了,这些点子要皇后和陛下亲眼看过,方才能用在其他衣服上,目前只用了这一件。”
皇帝呼了口气,道:“放这里吧。去告诉夏绥来的使臣,朕晚上再去见他。”
晶儿愣了愣,点点头:“是,奴婢先告退了。”
说罢,晶儿便从屋内退了出来,朝两边看了看,两旁尽是羽林军和神策军把守着。晶儿扯了扯嘴角,直朝汉白玉阶下而去。
拿了一袋银子,晶儿便连忙找到西偏房外的一个太监:小令子。
小令子见了晶儿,微微点了个头:“晶儿姑娘。”
晶儿偷偷摸摸将那袋银子塞入小令子手中,朝偏殿里面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藩镇的来使还在里头候着是不是?”
小令子笑着应答:“是,刚才喝了一盅茶呢,看样子毕恭毕敬的,倒像是个好相与之人。”
晶儿不为所以,“来大明宫面圣,自然要毕恭毕敬的。小令子,我今天给你个差事,你若办好了,重重有赏。”
小令子抬起双眸,看着晶儿的双眼,像望着一层缥缈不清的薄雾。
和晶儿耳语片刻,小令子便进了偏殿,笑道:
“哎哟……大人呀,陛下今儿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陛下龙体抱恙,不知大人傍晚再来,到时候陛下一定与大人共饮美酒,如何?”
使臣见小令子进来,也笑着点了点头,算是礼尚往来:“既然陛下龙体抱恙,那么想必我留在这里也不恰当,那我就按公公所说,傍晚再来拜见陛下吧。”
小令子笑着扶起使臣起身,边走边道:“大人,尚宫局中有一宫女,才貌俱佳,与大人郎才女貌也。”
使臣听得这般见闻,倒是来了兴致,问道:“公公此话何意?”
小令子带着使臣出了殿门,将口中所说的宫女面貌描述了一番,故作沉醉状,道:“据奴才所知,陛下正在为赏赐大人何物而苦恼。奴才认为,大人身为夏绥使臣,自然是不缺山珍海味,不差金银珠宝,唯独缺的,便是美人相伴呐。”
使臣听得津津有味,倒是对小令子口中所说的女子好奇不已。
“那么,”使臣停顿一下,问道:“公公口中所说的这位宫女,唤作何名呢?”
小令子像是刻意压着声音,似公布着一个惊天秘密一般,笑道:“乔——桦。”
天上几处薄云似随风翩翩轻舞,如仙女手中的花絮,显得格外白柔娴静,倒是少了几分神秘迷离。天色瓦蓝,深秋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亦是能增添一丝暖意,再凝着早上清爽的空气,实在是令人觉得惬意舒适。
下午,日色恬静,光阴迟迟。
虔王这边,刚好在从枢密院走去麟德殿的路上,竟半路遇到了乔桦。乔桦早上回了宫,才醒过来不久,便忙着干起活儿来。现在才做事不久,就碰到了虔王,乔桦脸色显得异常难看。
虔王双眉一皱,径直走到了乔桦身边,停了脚步。
乔桦行得一礼:“给虔王殿下请安。”
虔王“呵”地冷笑一声,看着乔桦的面庞,道:“可惜呀可惜,可惜你不是父皇的宠妃,不然你会更加厉害呢!”
乔桦淡淡一笑:“当宫女也有当宫女的好处,每个人的命皆是生而如此,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说完,乔桦便要走,虔王拦住,道:
“我告诉你,你可别学错了路!”
片刻的沉默让乔桦觉得空气凝固成了冰,刺骨的寒气直朝自己全身毛孔里灌。乔桦看了看远处,屈膝行了一礼,道过“告辞”,便绕过虔王,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