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宁的讲解深入浅出,不但有典故的出处,还有故事的情节。尤其是涉及到其中“四书六经”的内容,管宁更是着重去讲。
下方的读书人们听得如痴如醉,也有人面露异色。等到管宁终于讲完最后内容,将竹简合了起来,众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有书生直接起身问道:“先生所讲确实不错,可为何白先生要单讲‘四书六经’?”
其实白加疏忽,这时候根本还没有什么四书五经的说法,三字经里面的四书六经虽然都有人研究,但是单独提出来,这还是第一次。
管宁却微笑点头,“宁曾问过我主,我主言道:此乃儒家精义。”
所谓四书五经,是指《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五经则是《诗》、《书》、《礼》、《易》、《春秋》。后世《乐》失传,才是五经,而标准说法应该是六经。
六经虽然还没人提出来,但是争议不大。真正让这儒生发问的,是《大学》和《中庸》。
管宁则着重讲述了《大学》和《中庸》的特殊性,其中有白加随口回答的,但更多是管宁完善和补充的。
这些回答如果让白加听到都得大呼牛掰,可现在管宁却说那是白加的理解。
又有一个书生站起身来,“幼安先生,虽然这《三字经》确实深入浅出,可说开蒙学之先河,未免太过了吧?”
管宁微笑,他招了招手,就见一位弟子带着一众蒙童走进来。
这是洛阳一所私塾的孩子,大多都是六七岁刚刚开蒙的年纪。
那位弟子当先道:“人之初,性本善,背!”
稚童们摇头晃脑,齐声吟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一直背诵到“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竟然没有一人出错。
管宁笑道:“这些稚童,不过是夫子教了七日而已。”
袁逢微笑起身,对稚童道:“谁能告诉我,头悬梁,锥刺股,讲的是何事?”
袁逢又取出一块玉佩,“谁答上来,我这块玉佩就送他了。”
稚童们顿时吵闹起来,在一位夫子训斥下才都消停。
袁逢随意点了一位刚刚呼喊最欢的,那稚童胖嘟嘟的,明明是稚童中个子最小的,却偏偏一副小大人模样。
就听那稚童说道:“是说刻苦学习,怕困,就用钢锥扎屁股,用绳子把头发吊在房梁上。”
袁逢笑意更浓,“你可知道,这是谁的故事?”
那稚童挠挠头,“扎屁股的苏秦,吊着脑袋的……”
稚童露出思索,旁边的夫子都捏了一把汗,这么露脸的事情,这问问题的可是司徒袁逢啊。
管宁却始终微笑看着这个孩子。
那孩子忽然眼睛一亮,却对袁逢道:“您能先把玉佩给我,然后我再说吗?”
袁逢好笑的把玉佩递过去,嘴里却警告道:“可你要说不上来,我可是要夺回来的。”
稚童接过玉佩,还特地好好看了看,然后对着袁逢行礼道:“锥刺股的,乃是苏秦苏季子,头悬梁的乃是我朝孙敬孙文宝。”
袁逢眼睛一亮,对这孩子道:“你本就知道答案,却偏偏装傻诳我的玉佩?”
那稚童却行礼道:“长幼序,乃《三字经》十义之一,长者赐,不敢辞。否则岂不陷长者于不义?”
袁逢看这小娃娃愈发喜欢,不由道:“你学《三字经》只七日?你叫什么名字?”
稚童道:“学生司马懿,学《三字经》三日了。”
众人一阵议论纷纷,这小娃,居然只学了三日吗?
袁逢心满意足落座,多看了这小娃两眼,评价道:“此子未来不可限量。”
幸亏白加不在这里,要不然肯定得过去捏捏司马老贼的脸蛋儿,这可是幼年司马懿啊!现在也就六岁的年纪,他老爹司马防正是这时候的洛阳令。
众人又取出一些物件,让稚童们回答。虽然不至于都像司马懿那么人小鬼大、对答如流,可却也都能说上来八九不离十。
顿时一片惊叹之声响起,终于让下面的读书人们鼓噪起来。
袁逢缓缓起身,他在不断地权衡,他知道管宁曾经想要通过袁家将《三字经》当做文坛祥瑞报给天子。
可什么是祥瑞?那是上天恩赐。
一旦说《三字经》是上天恩赐,那就相当于承认了它的地位。虽然是“蒙学经典”、“开蒙学之先河”,可一旦到了“经典”的程度,白加就一跃成为了名士。
那时候,白加是否还能为袁家所用?这个山贼出身的豪强,是否会让袁家牵涉过深?
运作一个县尉,对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袁家来说不过是顺水人情,甚至连说是“袁氏门生”都不够格。
如果不是天下有了乱起来的征兆,让袁家对武人多了些需求,白加的县尉都未必会给他。
要不要帮一个山贼获得名士的资格?要不要承认白加是写出“经典”的儒学正宗?
袁逢心里不断权衡,因为这太重要了。袁家乃是治学《孟氏易》的儒学世家。承认管宁的地位没有问题,管仲比袁氏还要悠久,可白加呢?
管宁当初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见到白加的文章之后,直接行了弟子礼,就为了学问。
这就是袁家的思维方式。他们不是单纯的学问人,而是学阀、门阀、世家。
《三字经》在管宁的极力推崇下,恐怕很难被阻拦,这对蒙学实在太重要了。
想通其中关节,袁逢也做好了接纳白加进入袁氏的准备。
他缓缓自坐垫上起身,脑中正在构思如何说才显得不经意,显得白加是高攀他袁氏,这机会如何珍贵。同时也让管宁和他身后的白加领他袁氏的恩情。
可他刚刚起身起到一半,就听到一声唱喏:“圣旨到,管宁接旨。”
所有人都是一惊,惊疑不定的看向门口的位置。
就见一个宦官大步走入堂中,后面还跟着一众羽林郎,这宣旨的规格可是不低。
众人齐齐跪倒在地,管宁高呼道:“在下管宁,接旨。”
宦官趾高气昂,将圣旨缓缓展开,口中声音尖利而高亢:“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皇帝策曰……”
圣旨一到,袁逢就觉得奇怪,等听到“策曰”,他整个人都是一震。
策曰!证明这是一份策书!为什么会有策书?
宦官继续读到:“今有北海管宁管幼安宣讲《三字经》并《白文诗丛》要义,献文华祥瑞,大利于蒙学,有功于社稷……”
当听到“三字经”三个字,袁逢硬生生忍住了抬头看向宦官的冲动,那阉人在宣读圣旨,不可直视天子,也不可直视圣旨。
宦官最后读到:“朕亲封《三字经》为蒙学经典,为大汉境内蒙学启蒙必读之书。封管宁管幼安为五经博士,推行蒙学经典。钦此。”
宦官读完,所有人都是懵的,可宦官收起圣旨,却对管宁微笑道:“管先生,张侯爷说了,要您带杂家从速启程。杂家这还有一道圣旨,是给白加白侯爷的。”
白……侯爷?
袁逢整个人呆在那里,所有学子名士同时张大嘴,他们不敢呼吸。
管宁也佯装意外的看向宦官,宦官却阴柔一笑,对管宁道:“管先生快谢恩,张侯爷可是特别交代,文华祥瑞出现,白侯爷和您都是有大功于朝,莫要久跪,可要保重身体才好。”
张侯爷?张让?那个被天子封了列侯的阉人?
可他们刚刚赞叹完《三字经》,要不要骂张让?
袁逢心里五味杂陈,他不清楚,为什么白加会被张让举荐?为什么就封了侯?连管宁都封了五经博士的头衔,还有那个不值钱的大上造的爵位?
他有心想要骂两句,这白加当真不要个p脸,居然有这样的文采却投奔阉宦!
他又觉得长出一口气,不用再纠结要不要接受这个山贼了,现在他已经跟阉宦一个路数了。
刚刚抵达乌巢附近扎下营寨的白加忽然一阵心悸,他不知道这心悸从何而来。
难道张角知道我来了,在这里设下埋伏……然后跟我忽然投降?不应该啊!
还有什么危险是我没想到的?还有什么漏掉的吗?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