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面无表情，只扫了沈清宜一眼，便转身离去。
他衣角带起一阵松香，又似有几分清寒。
沈清宜拢紧了身上的斗篷，只往江离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垂下眼不说话，只默默坐下，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织春丹菊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丹菊才道：“姑娘，世子他……他是不是生气了？”
沈清宜让织春找出自己带过来的书，她面无表情地翻阅着，并未抬头，只是垂着眼道：“他是生气了。”
任谁遇到她这样不识好歹的人，都会觉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所以江离会不高兴，全然在她意料之中。
丹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迟疑地开口道：“这次是姑娘不对了，世子殿下也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
“您不该这样与他呛声的。”
“我知道啊。”沈清宜随手翻了一页，仍旧是没有抬头，“我当然知道是我无理取闹，但我故意的。”
系统不派发任务，她只能自己看着来。
反正最后只要回去了就成。
江离这样眼底容不得沙子的人，能忍得了她不识好歹一次两次，却不见得会容忍她第三次。
总有一天他忍不了，会亲手送她下去。
丹菊原以为自家姑娘只是使小性子故而才会江离生气。
却全然没想到自家姑娘就是故意的。
对于沈清宜这种作精行为，丹菊表示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撼。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遂问道：“姑娘，您这样做是图什么啊？”
沈清宜翻书的手一顿。
图什么？
自然是图早点解脱回到现实世界。
但这话，她却是不能和丹菊说。
于是沈清宜只是安静地看着书，没吭声。
丹菊歪着脑袋看她，也不知为何，思绪就开始往大胆的方向飘。
她面色深沉，仿佛手握剧本，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奴婢知道了。”
她如此表情，沈清宜太阳穴不由得突突跳了两下，“你知道什么了？”
丹菊叹了口气，看自家姑娘的眼神便有些忧心怜惜，“姑娘是有心结。”
沈清宜：“……”
好家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心结。
这丫头倒是言之凿凿。
“当初姑娘与世子爷在华严寺的枫树林里闹得十分不愉快，姑娘嘴上不说，但奴婢知道，您当时总归是害怕的。”
“陛下赐婚后，外头的人都说姑娘若嫁给世子，便是这辈子都毁了，甚至有人说姑娘活不过三天，外头的人这么说也就罢了。”
“可咱们家里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想来姑娘一直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自家姑娘兴许连赴死的准备都做好了。
只是有些事总不会按照人想象中的发展。
丹菊在一边给沈清宜倒茶，一面看着被插在花瓶里的腊梅花枝，“可谁能料到世子对姑娘您极好呢。”
好到丹菊织春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都以为外边的传言有误。
但她们毕竟只是下人，沈清宜才是要与江离朝夕相处的人。
“姑娘应当始终都不安又惧怕，惧怕世子殿下像先前那样将刀子抵在您的脖颈上，怕世子殿下对姑娘的好只是暂时的，所以姑娘故意说话带刺，就是想试试世子对您的容忍有多少。”
说到这里，丹菊便有些难过，在心底为自家姑娘叹气。
她觉得沈清宜未免有些可怜。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没有安全感。
便是碰上了一个对她好的人，心底也是不愿意相信的，要浑身带刺又小心翼翼地来回试探。
越想，丹菊便越难受。
甚至连眼眶都有些湿润。
“姑娘，您该自信些的，您长得这样好看，性子也这样好，殿下如何会不喜欢您？”
沈清宜翻书的手都僵住了。
她嘴角略抽了一下，才想要摸着丹菊的脑袋让她别看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心尖却像是被什么扎住一般，细细密密地疼，难过的情绪铺天盖地地涌过来，蔓延到四肢百骸，沈清宜指尖无力，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种无边的难过如潮水一般汹涌的袭来，将她整个人裹挟。
“啊——”
沈清宜捂着脑袋，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表情有些怔然。
她觉得眼睛有些难受，抬手一碰，才发觉自己竟然流泪了。
脑海中有什么模糊的画面如碎片般闪过，沈清宜下意识地想要飞快地将它捕捉。
却只感觉有一阵风从她指尖透过，想要抓住，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织春丹菊吓坏了，赶忙一左一右地将人搀起，在瞧见她脸上布满的泪水后，二人俱是神情一僵。
从前沈清宜喜欢对镜抹泪，有时候看着来回的飞鸟，也会莫名其妙就开始落泪。
但自从落水醒来后，她一贯都很少哭，有时候故意演给旁人看时，也是光打雷不下雨。
她已经有许久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怔怔地落泪了。
织春丹菊瞬间便有些心慌的厉害。
丹菊以为是自己说错话触及到了沈清宜的伤心事，一时间倒是手足无措，急忙去给沈清宜擦眼泪，“姑娘，您别这样，奴婢该死，是奴婢说错话惹姑娘伤心了，姑娘快别哭了——”
沈清宜依旧闷闷的不说话，像是陷入了眸中痛苦煎熬的回忆。
还是织春先冷静了下来，想着沈清宜方才还好好的，是因为和江离吵架，才会陷入难过抑郁的情绪。
她叹了口气，眉间似有不忍，便劝着道：“姑娘这是何苦呢，殿下也不是非要与姑娘生气，您眼下将人气走了，自个儿又开始伤心。”
“奴婢先前就劝您莫要太过强硬，等会儿殿下过来了，您给他服个软，这事也就过去了。”
沈清宜此刻陷入某种情绪中，压根没注意到织春丹菊说了什么。
只是依旧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眼精酸涩地落着泪。
这可将织春急坏了。
劝沈清宜，她大约是劝不动的。
毕竟自家姑娘就没真正与谁服过软。
她只得叹了口气，打算出去寻一寻江离。
只希望殿下瞧见姑娘这个样子，能心软些莫要与姑娘再生气才好。
说起来，今日是成亲后第二日，哪能在今日吵架，仔细算算，这也是有些不吉利的。
今日就这样了，那日后岂不是还有吵不完的架？
织春正打算出去找人，冷不防有人打着帘子进来，脸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这人不是江离又是谁。
江离身后跟着的人，脑袋都快低进地里，全然不敢看屋内的光景一眼，只将托盘放下后便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离开。
江离表情冷淡，似是不经意间往沈清宜那边撇过，“这是我方才去厨房重新给你煮的驱寒的汤，里头没有什么刺鼻难闻的味道，你若再不喝，我日后可就真不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