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河东道漫天碧蓝,更是晴空万里无云。
霞光初照,却已经是让人酷热难耐。
而在太原城王家宅院里,却是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空气中飘荡充斥着股股阴森冷冽。
当清晨到来,王甫嘉从温柔乡中爬起来后,踱着步子神情轻松的走到偏院里。当那扇房门被打开后,王甫嘉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在那屋内地面上,无数的反着光的碎片撒落的到处都是。
那原本该是竖着水月清心镜的架子上,则是空荡荡的。
瞬间,王甫嘉整个人便如同是堕入冰窖之中。然后又在寒冰中爆发,王甫嘉的怒火将整座府邸震颤起来。
王家后院妇人、前院子弟、府上管事等皆是齐聚正厅之中。
端坐在上首的王甫嘉,整张脸冷漠如冰。
“昨夜护卫管事杖毙!护卫人等送到南边去!”
没有任何的盘询和查问,王甫嘉先是直截了当的将负责府上安全的护卫给处置了。
现场,无人敢质疑。
冷冷的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王甫嘉心中怒火已经渐渐平静。
脑海中,在那破碎的用五万贯买来的水月清心镜前,王甫嘉清楚的见到了几缕不同一般的毛发……
这件事情,已经不单单是五万贯,亦或者是水月清心镜的事情了。
王家的规矩被人破坏了!
礼仪传家,却有人胆敢在暗中破坏礼乐,这件事情才是最不能容忍的。
当一个王朝礼乐崩塌之时,便是这个王朝腐朽毁灭的时候了。而同样的,当一个家族所有的人,都开始无视规矩、礼仪的时候,心中只有欲望存在,这个家族也将会陷落在毁灭的边缘。
“谁!是谁?昨夜府上各院各房,都有什么人走动了?”
沉默之中,王甫嘉异常平静的询问着。
这位执掌整个河东道,更是掌握着太原王氏这个家族的男人,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做了停留。
那位王甫嘉的正室,王家言的亲生母亲,面色平静无常,只是在衣袖中的双手却是紧紧的握在一起。
尽管这正室,脑海中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离去的时候,那面镜子还是完好无损的。
但是!
谁又能保证,自己当时那番动静,没有将镜子弄得不平稳呢。
一旦被人知晓,自己昨夜出现在那,这正室不敢想结果会是怎样的。对于王家正室大夫人来说,五万贯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夜深人静之时,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才是最为要紧的问题。
正室在忐忑着。
而那昨夜风流一把,梅开二度的孙氏更是整个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骑木驴、沉猪笼……
那些严酷无情的惩罚,深深的刺激着孙氏。
但是一想到这样刺激的事情,孙氏又不由每每的更是兴奋。就如同此刻,本已经相当紧张的孙氏,却不知不觉的就湿了一片。
双腿紧紧的夹在一起,孙氏面色涨红却闭口不言。
见没有一个人说话,王甫嘉重重的冷哼一声,目光看向王家最是年长的一位管事:“将话传下去,此事严查到底!府上任何一个人有任何异常,都可报来于某知晓。确认事实,重重有赏!”
“喏!”
……
长安城。
又是一日早朝时。
皇帝昨夜梳理政务有些晚了,导致现在坐在龙椅上,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中书令房玄龄站在殿内正中,脸色也有些疲倦,近日连月的酷热,整个中原地区都见不到一场雨下来。各地的灾情也已经是呈现在了中书令的公案上。
那成堆的各种州府奏报和请求朝廷赈灾的折子,堆积如山,让身为中书令的房玄龄不禁心力交瘁。
这便是农耕时代最为致命的弊端。
当天下一旦出现灾情,百姓无粮可吃的时候,帝国的基层便会出现动荡。
当朝廷还没有确定做出决定的时候,各地的府军已经开始频频调动。这是无奈之举,虽然很可能会进一步引发地方的惶恐和动乱,但是为了长期的稳定,三省六部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而现在,房玄龄需要知道皇帝的意思,究竟是怎样的。
“陛下!”
看着似乎是走了神的李世民,房玄龄忍不住再一次呼喊提醒着。
确实是走了神的李世民,不由的一震,然后目光飘忽的看向站在下面的房玄龄,这位帝国的宰相脸上,同样流露着深深的疲倦。
不由的,李世民心中一阵叹息。
良久后,李世民沉闷开口:“各地官仓开始清点盘查核实,随时准备在事情紧要之时开启官仓赈灾。各地官府,必须稳定粮价,但有粮商富户囤积粮食,抬高市价,严惩不贷!具体章程,三省先立出个奏折上呈。”
朝中无粮,连连征战已经是将户部几近掏空。
按照皇帝的意思,现在的灾情,也只能是将责任下压到受灾的地方官府了!
清点官仓是应有之意。
但是压制粮价,往往这样出自朝廷的决议,到了地方就会大打折扣。
这一点,房玄龄很清楚,但也无可奈何。
悄无声息的叹息一声,房玄龄也只能是退回班列。
早朝上,灾情的事情,便到此结束。
这时候,有文官从班列中站出。
御史马来。
马来很是年轻,但却已经是站在御史的行列中。
年轻的马来,看上去好一番风度翩翩、英姿飒爽。在大唐之前,马来曾是前隋的一名县令,在地方的时候更是勤勤恳恳,将治下治理的也算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当前隋覆灭,像马来这样的官员,自然是受到了大力的提拔。
直至如今,成为御史。
站在文武班列之间的马来,看上去一身正气,向着皇帝行完礼。
马来开口,直言不讳:“臣御史马来,弹劾新丰侯、冠军大将军、兵部尚书袁淼。新丰侯霏糜无度,借成婚之时,组织拍卖赚取钱财利益,有贪腐之实!
新丰侯成为朝堂大员,每旬朝会无从来此。身为右武卫将军,从未到衙门署理办公,更是径直在骊山家中处理军务。有藐视朝堂、藐视陛下之实!
新丰侯新婚之事,拍卖那水月清心镜,价高至十万贯。新丰侯进献一面于宫中,有献媚之实!
新丰侯本受皇恩,于囯献出火药。更是掌握火药制造,手握右武卫骊山营。有权臣之实!”
马来语气平淡,似是在诉说一件稀疏平常之事。
但这番话中的每一条,都是严重无比的。
几乎是,马来一番话,就将袁淼给打入了奸臣、权臣的行列之中。
顿时朝堂之上,群臣噪杂起来。
刚刚才入列的中书令房玄龄,目光平淡的回首,淡淡的注视了马来一眼。
而武将那方,则是一阵群情激奋。
说到底,袁淼算得上是武将一系的人。
这马来一上来,又是贪腐、又是藐视朝堂和陛下、更说献媚皇室、手握重权。
这哪一项,不是这些勋贵武将们正在做的事情。
身为勋贵,大笔的捞钱做着生意,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而要说献媚皇室,哪一个勋贵不是已跟紧皇室为主。
更不要说,如今大唐的军方几乎都是一直跟随在皇帝李世民身边的。
程知节更是直接猛的冷哼一声。
没有任何的停顿,程知节直接站出来,指着马来就开骂起来:“放你娘的屁!老子看你个碎皮,就是故意的!袁淼怎么贪腐了?你马来是瞎了还是聋了,不知道那场拍卖后,袁淼拿出二十五万贯赈济灾情吗?袁淼不再右武卫署理军务,乃是本公的意思!怎么了?本公执掌右武卫,难道还不能号令本公的麾下了吗?
至于进献给陛下,那是因为新丰侯忠心!你马来有本事,也弄一面水月清心镜送给陛下啊!穷老比!
还说火药!那是军国重物!怎能轻易交托到旁人手中?给你马来管着?”
随着程知节的话说完,一干武将尽管没有说话,但看着站在中间的马来,所流露出的目光,已经表明了一切。
站在一旁的袁淼,有些睡眼朦胧。
今天,算是袁淼自金河营地回来之后,头一次这般正式的参与早朝了。
原本袁淼还以为有旁的什么时候,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御史马来,竟然是要弹劾自己来着。
基本上,官员有些重大的事情,都会提前奏报到宫中给皇帝知晓。
就如同现在,坐在御座上的李世民,已经将目光投向了还犯着迷糊的袁淼。
“新丰侯,作何解释?”
李世民平淡的垂询了一句。
袁淼迎上皇帝的目光。
只是这时候,又有文官走了出来,站到马来的身边。
“臣王正中,有事启奏!”
王正中,与马来一样同为御史。而王正中更是出身于太原王氏,在如今的长安朝堂之上,乃是直接代表着王氏的。
往常,作为御史的王正中,并不会在朝堂上参与太多。一般也只有在太原王氏有事时,才会站出来。
所以说,王正中说是大唐的官员,但更多的则是代表着太原王氏。
李世民看了王正中一眼,然后大有深意的停顿了一下,最后才开口道:“准!”
得到允许,王正中身子一正,沉声开口道:“河东道都知兵马使王德厚死亡。据太原府上奏,乃是因火药所为!”
这番话很是简短,说完之后,王正中便是双手合十,颔首顿足。
袁淼眉头微皱,此事前番那卢公子已经提前告知了自己。只是没有想到,今日太原王氏竟然会前后安排两位于是来弹劾自己。
前面马来一番长篇大论,虽然不能说完全不对,但并非致命。
而这王正中所奏,却是最为致命的!
火药。
是袁淼弄出来的。
如今,整个大唐也只有建在骊山脚下的工坊,才有火药的产出。
装备的,也只有骊山营以及新建的由长孙冲掌握的神勇军。
河东道都知兵马使王德厚死了,还是死在火药上面的。
无疑,最有嫌隙的便是袁淼。
这位火药的创造者。
这一下,就算是程知节,一时间也无法做出解释了。
而群臣,则是彻底的热议起来。
而那马来更是直接转身,迅速找到袁淼的位置,面对着袁淼沉声开口:“新丰侯,你作何解释!如今,火药只有你新丰侯才能制造出来。而王德厚之死,便是死在你的火药上面。新丰侯,某想问问你,为何要这样做?”
瞬间,袁淼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马来这话,就是直接将自己认定为凶手了。
是那杀死王德厚的凶手!
这一刻,身为中书令的房玄龄终于是站了出来。
房玄龄先是对着上方的皇帝施礼,然后便看向御史马来:“马御史,为官之道乃是求实!身为御史,虽有纠察弹劾之权,但事是证据,还是不要妄下定论!火药虽是新丰侯所做,但火药工坊、骊山营、神勇军上下都可接触到。怎可因为火药乃是新丰侯所做,就认定乃是他杀的王德厚?”
房玄龄一开口,那马来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按照房玄龄所说的话,虽然不能说袁淼的嫌疑全无,但至少不是唯一的。
这就好比,街头的屠夫在家里,被一把杀猪刀捅死。就认定,凶手是打造这把杀猪刀的铁匠做的。
而此时,那王正中却是直视房玄龄,目光之中丝毫没有畏惧。
然后,王正中看向袁淼,王正中直接开口道:“新丰侯,某问你。当初你领兵前往如今的金河营地,是否在太原城留宿一夜?”
面对王正中的逼问,袁淼语气低沉的说:“是!”
得到答复,王正中脸上微微一笑,接着开口道:“当日,河东道都知兵马使王德厚,是否带领太原府一干官员,宴请新丰侯?”
“是!”
“那好!”王正中的脸上笑容更盛,接着说:“当时,王兵马,是否是邀请你新丰侯,下榻太原府安排的院落里?”
“是!”
这一刻,袁淼的目光逐渐冷漠。
王正中却是接连不断的,继续发问:“然后,你新丰侯与王兵马发生争吵。断然拒绝了太原府的安排,独自住进了河东道行军总管衙门。至于为何发生争吵,你新丰侯能否给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