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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别人那样子想,连朝凤自己也是这般认为。她姿容十分出挑,而这样子的容貌,是任何主母都不能相容的。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朝凤相信王珠再如何嫉恨,也是绝不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她是公主之躯,自然也是要端起架子。

而朝凤这样子一说,众人自然也是心思各异。朝凤言语之间,分明也是指王珠暗暗逼迫杨炼,迫得杨炼必须得弃了她。

张藻更不觉有几分贪婪向着朝凤那娇嫩脸颊望去!这等美人儿可是大户人家的禁脔,寻常难得一见,更不必提他这个没什么后台的武将。

若非争风吃醋,别说拥有这等美女,连见都不能见一下。

张藻呼吸了几口气,只觉得那空气之中似乎都添了几分此女的妖娆体香,更不觉硬生生的吞了一口口水。

然而想到此女的命运,张藻顿时也是不由得觉得可惜万分。

如此绝色的佳人,在王珠的善妒之下,必定不能有什么好结果。

只是杨炼也端是能狠下心肠,居然如此待这个绝色的尤物!

朝凤更哭得梨花带雨:“杨郎对公主敬重万分,妾不过玩物一个,哪里能跟公主相比。若公主能容妾身一条活路,那么妾身必定对公主性命以报。若公主不容,妾身也可纵身入这江水之中,绝不会有半点怨恨。”

她容色柔弱妩媚,可分明是在逼迫王珠,若王珠不想背负一个逼死妾侍狠辣无比的名声,就要认下这个妾。这个王珠还没进门,杨炼就已经纳了的美妾!

朝凤泪水朦胧的眼睛之中却也是不由得添了几分狠毒!

王珠为顾忌名声必定会压下火气故作贤惠,可能不能容自己却是未知之数。

饶是如此,她这个贱妾也给了王珠一个下马威不是?

这可是给了当朝公主一个下马威!

除非王珠真能肆无忌惮,逼死人命。

朝凤脸冷了冷,她就不信王珠能拉得下这个脸。

然而王珠面纱后的面容却忽而绽放笑容,一声冰冷无比的笑容却顿时回荡在众人耳边。

王珠淡漠无比的说道:“怎么我还没进杨家门,你身为通房居然知晓我的心意?”

王珠看着自己白嫩嫩的手指,好似漫不经心一般:“你倒是确实说得丝毫不错,我正是那等善嫉且心狠的人。原本,你这么漂亮的妾,我是想打发去乡下庄子里去。可是如今你却如此体贴,直言自愿跳入这江水,却不会丝毫怀恨。”

说到了此处,王珠不觉拍拍手掌,笑得越发舒畅:“既然如此,你给我跳下去吧。”

江水滔滔,可不就在自个儿面前?

这朝凤又吵又闹,自己若不成全一二,岂非辜负了这朵白莲花的贤良淑德?

好个委屈求全,若不顺了她心意,岂非辜负了朝凤?

朝凤万万没想到,王珠居然是会这般言语。

她可是个公主!

莫非脸皮都不要了,莫非想要担上逼死人的名声?

朝凤不由得心忖,自己盘算这么多,唯独却未曾算到,王珠能真不要脸的逼着自己去死。

莫非被自己这个美妾给气疯了?

气疯了王珠,朝凤固然痛快,可王珠逼着她去死,她却是并不乐意的。

年纪轻轻的,正是青春年华时候,哪个女儿家愿意去死呢?

朝凤转念一想,王珠疯了,身边侍候她的人可没疯,皇后娘娘更没有疯。

皇后不是心疼女儿,能让王珠担上一个狠毒跋扈的名声?

这自然是绝不能的。

等一下,自然是会有人将王珠给劝住。

果然如朝凤预料之中的劝阻声顿时也是来了,只见张藻略略不满的急切说道:“九公主既然是大夏皇女,自然也应该是心疼百姓,宽容大度,怎么能逼迫一个弱女子呢?”

张藻自以为自己说的是正道,纵然夏熙帝听到,也会认为自己是阻止王珠出丑。

他以为自己开口这般言语,必定是会有许多附和,然而出乎张藻意料之外,除开自己却无别的人应答。

王珠身边下人早被王珠驯服得妥帖,更不会多说一个字。

至于现场的御林军,就算被朝凤的美貌所吸引,可绝不敢在公主面前不敬。

唯独张藻是有官职的御林军统领,故而也是能开口。

一言既出,张藻见旁人并无回应,也是不觉有些愕然。

他自然不觉自己有什么不对,只觉得这旁人一个个都是蠢物,怎么就不劝劝王珠,免得王珠将自个儿名声给毁掉了。

原本以为必定是众人相劝,自己多说两句也并不如何显眼。

想不到居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开口。

正因为这样子,却也是不由得显得颇为突兀了。

王珠的注意力分明也是被张藻所吸引,不觉向着张藻望过去。

一路行来,张藻虽然尽那护卫之责,却也是并不如何与王珠亲近,甚至连话也是没多说两句。

他对王珠印象,也大都因为那京中传言。

如今王珠将目光落在了张藻身上,纵然是隔着一张面纱,王珠那一双眸子却也是亮若星子。

“谈何是我逼死朝凤,不是她为了让我心中痛快,宁可自己死了,保全杨郎君的名声?是她自己,口口声声的要去死。这等言语大庭广众之下人人都听见了,莫非张统领居然不曾听见。”

王珠嗓音清脆,宛若冰雪。

然而张藻却不觉微微一窘。

朝凤不过是表明自己并无相争之心,若碰到个宽和的,说不定就容下这个美貌的妾了。可这楚楚可怜的美人儿哪里知晓,这个九公主却是疯的,这般心狠手辣。

此时此刻,张藻却也是不禁颇为犹豫,到底是明哲保身,还是在出言救一救这可怜的美人儿?

若这朝凤是寻常姿色,庸脂俗粉,他也懒得理会。偏偏朝凤是个绝色佳人,一眼望去也是能让张藻砰然心动。

想到此处,张藻不觉向一旁的朝凤望去。

只见那美女哭得梨花带雨,更平添了三分姿色,如今她瞧自己眼里,更是充满了期待之色。她分明已然将全部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张藻身上,张藻如何不动容?

被这美人儿一望,他顿时不觉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了。

一股护花之心油然而生,张藻不觉说道:“这婢女不过表明没有相争之心,公主如此咄咄逼人,别人恐怕会觉得九公主狠辣暴虐。”

这九公主不过是个草包,行事更是毫无成算。看她处事如此轻狂,张藻内心也微起那轻蔑之意。

王珠不觉嗤笑:“张统领,此女照着规矩,并无资格登上这艘皇家御船。若然发现,必定是要被逐出去的。为何张统领将她留在此处,要等我来处置?”

张藻顿时一愕,不知晓王珠这顾左右而言其他究竟是什么用意。

莫非王珠是刻意转移话题,掩饰自己轻狂无知?

张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王珠也不要张藻回答,自顾自的说道:“只因为这个婢女是杨家的婢女,杨郎君的女人,而我也是许给了杨家。张统领那是明哲保身,觉得这不过是我与杨家的私事,懒得为我解忧,更不欲替我分担,干脆将所有事情扔给我,任我处置。我这个公主名声如何,更与你没有半分干系。”

张藻顿时为之色变,他内心之中不免将王珠当成了草包,可没想到王珠居然就这般轻描淡写的说中了自己的心中之事——

这等把握人心,揣测算计的手段,王珠居然是如此老辣?

王珠语调之中并无怒气,反而轻轻一笑:“而如今你为这美婢说话,忽而又插手起这杨家私事,是为了什么?为了她美艳如花,楚楚可人?张大人啊张大人,这婢女就算是扔到江里喂鱼,我也不能拂了杨郎君面子让你享受一二啊。”

内心之中最隐秘的地方被揭破,张藻顿时脸色变了,不觉说道:“九公主你慎言啊!我不过是为了公主着想,并无其他。”

然而一股怒意却是悄然而生,浮起在张藻的心头!

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咄咄逼人简直是可恨无比!

王珠却没理会张藻,而是看着朝凤说道:“既然你如此深明大义,为了让我出气,为了让你的杨郎安心,这江水滔滔,你就给我跳下去吧。”

王珠语调十分轻柔,可是朝凤却也是不觉打了个寒颤。

王珠那面纱后一双眸子是灼灼生辉,宛如野狼,或者是别的什么禽兽,就这般死死的盯住了自己,闪动那嗜血的光彩。

她不觉颤抖说道:“公主,求你不要误会杨郎君,他,他心中只有我,我什么都不是。”

那京城之中关于王珠的传闻颇多,并且各自不同。

有说王珠孝顺母亲的,也有说王珠鲁莽草包的,可却没人告诉朝凤,王珠是这样子的一个可怕狠毒的人!

朝凤的身子不由得瑟瑟发抖,只觉得有什么事情却是自己弄错了一般,而那桩事情又是极为重要的。

王珠轻叹了一口气,似悲悯无限的说道:“既然你没这么大胆子,为全你那贤惠之名,来人,就将这个贤惠人儿给我推到江里面去吧,就看看杨家会不会给你立个牌坊。”

她随口嘱咐,顿时有两名侍卫向前,要去捉住朝凤。

朝凤终于面颊苍白,花容失色,顿时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尖叫!

自始至终,王珠也是对那张藻视若无睹,让张藻也不觉怒了。

听到了朝凤的悲悯,他是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情愫,不觉向前一步,尖锐说道:“还不都给我助手,九公主发疯,你们都跟着发疯不是?”

所有人不觉愕然。

张藻宛如长辈般,看着王珠胡闹,内心生怒一般:“公主不知分寸,你们也不知劝阻,以后真落得什么事,难道还能公主受罚不成?此事,可是有失皇家的体统。你们将九公主给我看着——”

张藻颇为无奈的看了王珠一眼,这草包公主怎么就这般不知分寸?

若非自己镇住场子,还不知道王珠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出来。

想到此处,张藻更是觉得自己是那老成持重,稳住大局的人。

画梅不觉呵斥:“张统领,你可是冒犯公主。”

张藻不觉轻轻的摇头,更叹息说道:“此事我自会禀明皇后,让皇后处置。所有人等,均不可妄动。”

什么冒犯公主,这可是救一救王珠的名声。

张藻甚至可以想得到,皇后娘娘必定还是会对自己有所赏赐的。

而张藻这么一说,确实也是镇住了全场。

那些御林军和王珠相处时间不长,却也是一直由着张藻带着就是。日积月累,张藻在他们的心中自然也是颇具威严。

就算他们不敢违逆王珠,正如张藻所言,问一问皇后之后再行处置,总是不会吃亏就是。

一时之间,果真没人再动作。

张藻对此等情况,却也是不觉颇为满意了。

如此情态,自然彰显了自己尊严。王珠虽然贵为公主,不过言语能讥讽自己几句,要紧时候还是没什么用处。

他也准备去见陈后了,痛称王珠的刁蛮无礼,任性可恨。

想来陈后若是不辜负她那贤惠名声,必定是会对王珠狠狠训斥的。

朝凤眼见事情已有转机,顿时不觉擦擦自己脸颊上的泪水,面上满是期待之色。

别的也是不必提了,可见公道自在人心,王珠嚣张跋扈,别人也是瞧不惯。

是了,王珠怎么敢处置自己呢?莫非就不怕自己身败名裂?

朝凤顿时恶狠狠的想到。

就在此事,众人耳边却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王珠那冰棉丝嫣红的袖中,却忽而轻轻摸出了那么一枚雕琢精美的青铜令牌,上面更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虎头。

太子私位,玄武卫队的令牌!

见之,张藻顿时瞳孔收缩,瞪大了眼睛。

疯了!这九公主必定是疯了。

只听到王珠嗓音娇嫩,清脆无比的说道:“玄武卫听命,今日若谁要阻止我行事,格杀勿论!”

话语轻落,王珠身边十数人顿时也是抽刀出鞘,对准眼前的御林军!

张藻喉头发干,他万万没想到王珠居然是会如此。

虽然已经听闻太子是将一半的玄武卫分给了王珠,可在张藻看来,这不过是太子彰显自己孝顺的一种手段,不过是一种故作姿态。

陈后和王珠都是女流之辈,就算拿着兵符,却也必定是不会用的。

想不到,王珠手里摸着兵符,居然当真就敢使唤!

就为了处置一个通房?

而那些侍卫居然也是毫不犹豫的执行?

一旁的姚蛟却也是含笑,再次给自己嘴里送去了一枚红枣干。

这等女子,还真是有趣之极呀。

不错,王珠身边这区区玄武卫还真不是随行几百御林军的对手。可只要王珠态度强硬,这些御林军一个个都绝不敢动弹。这些御林军若不想要造反,则绝不会火拼,那可是天子亲卫!一旦动手,那可是谋逆之罪!

更何况,王珠所要处置的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女人。

这个女人样子再如何美貌,可谁又肯为了这个女子背负上那等谋逆之罪呢?

看来这个九公主,已然是留意到此等微妙的地方,更知晓自己手中权力几何。反而是张藻并不明白他如今身处的位置——

王珠若要碾压,必定能让他毫无喘息机会。

这场好戏,果真是十分精彩。

而王珠身边的玄武卫已经向前,抓住了朝凤的手臂!

在场御林军,也是无人人敢动。

张藻一瞬间气愤莫名,甚至想要动手,然而就算他身为御林军统领,就算他已经气愤得不能再气氛,就算他是万般垂涎朝凤美色,然而最后一丝理智却告诉他万万不可动手!

他的手纵然已经死死的握住了刀柄,却也是不觉吃力的松开。

可是张藻的内心之中,却也是不由得充满了怒火!

“九公主荒唐至极,此事我必定要奏请皇后!”

他想要跑到陈后面前,告诉陈后王珠是如何的无礼,再将王珠这个狠辣的小妮子捉了去,狠狠训斥。

王珠冷冷讽刺似的说道:“我早便说了,谁阻我行事,格杀勿论!”

张藻面色狰狞!顿时将王珠恨如骨!

实则那绝色美人并没有如何重要,自己尊严受损却是让他怒不可遏。

然而就在此时,张藻耳边却忽而响起了一声轻笑。

一柄白若雪的软剑可巧就是架在了张藻的的脖子上。

姚蛟轻抖这软剑,顿时一阵清音流转,居然是说不出的悦耳。

森森寒意涌上了张藻脖子,要挟张藻的性命。

张藻顿时恨怒无比:“姚蛟,你是要造反不成?”

然则姚蛟那漫不经心的嗓音顿时在张藻耳边响起:“张统领,这是公主下令,我岂敢违逆?我只是将你制住不杀,何尝不是为了袍泽情意?为何你居然是如此蛮不讲理,不肯领情?公主是大夏皇族,你是臣子,是你不要忘了这上下之别。”

轻轻一抖,顿时割破了张藻脖子上那皮肉,缕缕鲜血顿时渗透而出。

姚蛟顿时吹了一声口哨,语调之中更是充满了浓浓的抱歉:“是我不好,一时不慎,居然是手抖了一下。”

空气之中弥漫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张藻却也是不觉吞了口口水,一颗心却也是不觉缓缓的往下沉了去。

原本只当姚蛟是个纨绔公子哥儿,在张藻看来,姚蛟甚至手上没真正染过血。

许多人也跟张藻一样子的想法,觉得姚蛟不过是靠着关系方才成为这副统领。

可如今张藻的内心忽而就浮起了森森的寒意,对方那漫不经心的口气之中,却隐隐有那么一股子血腥杀伐的味道存在。

就是这样子的直觉,让他不敢妄动。

而王珠若有所思的扫了姚蛟一眼,却再次将目光凝望在朝凤身上。

朝凤已经是惧怕得无可附加!

王珠低低轻笑:“我尚未嫁入杨家,想不到杨家的人都是这般通情达理,和蔼可亲。就连一个婢女,都是调教得与众不同,是如此的深明大义!这岂非衬托得我小肚鸡肠。岂非——”

“岂非将我宠得更无法无天,更加不知道收敛?”

王珠嗓音温温柔柔的,听到的人却也是无不升起了一丝寒意。

说完这些讽刺的话儿,王珠面色又是变了变,冷冷淡淡的说道:“将她给我沉了。”

朝凤的身子已经是被抬起来,她已经惶恐起来,不觉颤抖说道:“九公主,你狠毒无比,你就是个毒妇!毒妇!你处处逼迫,当心堵不住天下的人口!你,你会名声扫地的,什么纯孝名声都是假的,假的!”

朝凤是恨,恨不得将王珠千刀万剐。

她想用自己那樱桃小口将王珠身上的肉一口口的咬下来,再一片片的吞到了肚子里去。

王珠除了身份尊贵一些,又有能什么呢?又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

她这般咒骂在江风之中十分凄厉,可王珠非但没什么生气的样子,脸上反而绽放了一丝甜甜的笑容。

可当真被提到船边时候,朝凤那诸般愤怒却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瞧着那滔滔江水,朝凤内心之中只有恐惧。

若能活命,她什么都肯干的。

她不觉尖声说道:“九公主,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不好!”

那侍卫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下来,朝凤耳边也是听到了王珠那柔柔的嗓音:“你既然说自己错了,不如说一说,究竟是错到何处。”

朝凤顿时宛如抓住了那一根救命的稻草,不觉颤声说道:“是我痴心妄想,是我不知轻重,想要逼着公主认了我。是我不该过来,专门给九公主你添堵。是我,是我以为公主人前可欺,都是我的不好。是我嫉妒,是我嫉妒公子对你的好。”

朝凤这些话,听得众人不觉一愕。

其实这桩事情细细想来确实如此,也并非没什么难以看破的事情。可在朝凤这如玉容颜,楚楚可怜样貌映衬之下,寻常之人也都会不觉偏向那些看着柔弱些的人。

唯独王珠不动声色,不以为意的样儿。

王珠点点头:“你说得不错,确实也是你错了,既然是错了,必定要知道错了才是。”

朝凤听到了此处,忽而就觉得有些个不对。

然而未及反应,她忽而身躯一空,那侍卫已然照着王珠的嘱咐松开手。

朝凤一瞬间恐惧得麻木!

她方才心神微松,以为王珠至少会饶了自己一命,想不到王珠还是没放过自己。

这般刺激之下,朝凤不觉放声尖叫!

就在这时,一条软鞭缠住了朝凤的腰身,让朝凤啪的落在了甲板之上。

朝凤摔得七荤八素,却仍然不觉尖叫!

太阳明晃晃的十分耀眼,她顿时扶住了自己的胸口,哇的吐出来。

什么失态之事朝凤也是早就顾不得了,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吐得天昏地暗。

那呕吐之物一股子酸臭的味道,更沾染在朝凤衣裙之上。

离朝凤近些的,却也是禁不住纷纷避开,只想要离朝凤远一些。

朝凤固然是个绝色美人儿,可一旦开始吐出来,那种样子任何男人都绝不会再升起怜爱之情。

既然是如此,朝凤方才那份楚楚可怜的姿态顿时也是荡然无存。

王珠慢慢将这条赤红色的鞭子轻轻收入自己的袖子之中,甜甜含笑说道:“不过与大家开个玩笑,将兵器收起来吧。”

王珠这般吩咐,玄武卫顿时收回手中兵刃。

姚蛟笑了笑,手中软剑也是收了回去。那软剑轻轻一弹,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再次藏回了姚蛟的袖子之中。

姚蛟色若桃花,然而张藻脸色却十分难看,铁青一片。

对着王珠这个公主,他内心始终有一股子淡淡的倨傲,可却绝没想到被王珠当众打脸。王珠虽然并没有处置朝凤,可他已然是被打脸了。

说到底,他方才维护朝凤,除了是瞧朝凤有几分姿色,反而更多是为了维护自己颜面。

王珠却恬淡温柔的说道:“我大夏皇族自然该行事通透,做事大方,决不可妄自杀人。张统领当真说得极是,我身为公主,自然也是要比别的人更有容人之量一些。”

可王珠虽然是将自己说得如何大方,在场的人可是没人相信。

“我虽可以要她性命,谁也不能阻止,不过为何一定要如此不留余地?今日也全无必要为了个婢女损及我的声名。张统领,你就好人做到底,安排小船,送这婢女回杨家船只吧。”

张藻面颊顿时通红,王珠是说给自己听的,是再次打自己的脸。

什么道理王珠是懂的,不必他张藻言语。而她王珠想做的事情,张藻却也是绝不能阻止。

这个九公主,在张藻的内心之中,忽而也是变得有些可怕起来。

张藻顿时从那牙缝之中挤出了一个是字。

王珠语调蓦然添了几许促狭:“我是说让张统领亲自去送,别的人可不能插手,这上上下下的人想来是听清楚了?”

她言语十分柔和,可是听到的人却也是无不生气了一丝寒意。

上上下下,无人敢反驳。

姚蛟手掌轻轻的掩住了口鼻,不觉轻笑,这朝凤都吐成这个样子了,还让张藻去送?

若没这一身酸臭味道,这倒是那么一桩香艳的差事。

可如今想来,张藻想必也是无福消受了吧。

张藻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扫了朝凤一眼,朝凤如今眸子空洞,浑浑噩噩全无身材。看到朝凤衣裙上沾染的呕吐物,张藻也颇为嫌恶。

王珠已然离开,张藻不觉冷声抓住个宫女说道:“还不将这婢子带下去,换身洁净的衣衫?”

然而就在此时,却也是见画梅折返。

画梅冷笑:“张统领说笑了,这人私闯御船,已经是重罪。公主也没如何责罚,难道还得给她换衣衫?她算个什么东西?如今这船上宫女,均不会为她换衣。然而张大人倒是可以让自己的兵士给杨大人的小妾换衣服。”

说到了后面,画梅言语之中颇多讽刺的意思。

若然如此,除非张藻彻底将杨炼的那张脸给狠狠打了。

一番言语,说得张藻脸色越发难看。果然王珠身边的宫女,也是如王珠那般可恨。

画梅拂袖离开,张藻耳边却也是传来了姚蛟嗤笑声音。

“大人怜香惜玉,九公主只让你做这件事情,却不会让别人做呀。若大人嫌麻烦,可以扔她去江水里面洗洗,或者罔顾职责,任由她在此处。”

张藻顿时为之气结,狠狠的说道:“姚蛟!”

姚蛟今日居然帮衬九公主算计自己,当真是愚不可及。

就算讨好了王珠,也没见王珠多瞧他一眼。况且等到回京,九公主更是鞭长莫及。

原先张藻只当姚蛟是纨绔子弟,也乐的他无比糊涂,免得跟自己分权。

如今张藻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打定主意,一旦回京必定是要让姚蛟官职不保。

心中这般想着,张藻却半点不露。

最后张藻还是命两个侍卫架起瘫软的朝凤,他不碰朝凤,却一路随行。

虽然这般,张藻面色却已然是难看到了极点。

此刻张藻容色不佳,自然未曾留意到,朝凤那腿间一缕鲜血缓缓滑落,打湿了衣襟。

打发走朝凤,王珠也去探望陈后。

陈后容色苍白,面颊上也没什么血色。她叹了口气:“小九,方才外边喧哗,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珠不觉轻轻叹息了一声,轻柔的说道:“母亲,是杨公子原本有一个妾,不知怎么混上船,楚楚可怜当众哀求,求女儿不要善嫉,求女儿要容下她,不要为难杨公子。母亲放心,女儿已经妥当处置这件事情,不过捉弄这婢女一番,然后打发送她走。”

陈后不觉对杨家升起了一丝不满,冷冷淡淡的:“想不到杨炼也这般糊涂。”

王珠主动服侍陈后喝药,让陈后将一口口的苦药吞下去。

“母后不必担心,杨公子就这么一个妾,可能她才有不应该的心思。送回杨家,杨家必定也是会妥当处置,不会落了我的面子。我想这件事情,不过是这个美妾自己的心思。以杨家的家风应该不至于如此。”

陈后咽下了药汁,这药原本苦得很,还是小九询问随行的御医,知晓这药放了饴糖也不会影响药性,故而被放了饴糖不至于那般苦涩。

不但吃药这桩事情,其他地方也是面面俱到。

也许小九当真是长大了,就连对杨家之事,王珠也是能泰然处之。

陈后忽而有些伤感:“小九你这般单纯温柔,所以如此宽容,若杨家因为这样子而欺辱于你,我必定是不会饶了杨家去。”

王珠乖巧无限的偎依着陈后:“女儿才不想嫁人,还想永远陪在母后身边。”

然而陈后的话却顿时让周围的人打了个寒颤,单纯温柔?宽容大方?

呵呵,恐怕只有陈后方才会这般认为,眼里觉得自家女儿是可怜无辜的羔羊。

王珠享受着母爱,余光轻扫,隐隐有警告的意思。

周围的人顿时噤若寒蝉,又如何还敢多言呢?

王珠心里淡淡的想,若非想母后安安静静的养病,说不定——

今天自己就将那个吵闹的美妾给生生扔下去。

离开陈后,王珠方才轻轻翻阅卷宗。

紫枝瞧在眼里,心里却十分心疼。王珠这些日子,每天都是苦熬读卷宗,只盼望能了解兖州的风土人情,诸般纠葛。虽紫枝劝过几句,王珠却一贯不听。想到这里,紫枝也打发小宫女送碗参汤过来,让熬夜的王珠也是补补身子。

王珠轻理云鬓,若有所思。

这段时间,王珠苦苦读那些卷宗,却也对兖州各股实力有所了解。

而这兖州,更是母后娘家,说来母后还有一个义兄江余也在此处,名列兖州三大富贾之一。

母后出身是陈家旁枝,自己外祖父陈深与妻子柳氏感情甚好,故而并无妾室。

陈深少年时候在社学读书,不过考了秀才功名,再难进一步。他自知读书并无天分,故而转而去经商,也算是颇有收获。加上背后有陈家这个大家族存在,更是无往不利。

只是柳氏身躯颇为孱弱,生了一个女儿之后伤了身体,接连生下的孩子因为身体孱弱而夭折,故此陈深膝下并无男丁。

陈深因为心疼妻子,故而就算是没有儿子,也是不肯纳妾。

那一年大雪纷飞,陈家捡到一个昏迷在雪中的少年江余,因为怜惜其孤苦无依,故而也是将这少年收养。又因江余十分聪慧能干,讨人喜欢,故而将江余收为义子。

江余长袖善舞,如今更是兖州三大富贾之一。不但如此,江余与陈家也是过往甚密,并且与兖州权贵也颇多交往。

王珠毛笔沾了墨水,轻轻画了个圈儿。

以江余跟母后的关系,似乎可以笼络成为臂助。

然而王珠眉头轻拢,却若有所思。

江余如今既然还姓江,必定未曾真个过继。

拿了外祖父的家产,这些年来,却不见江余分来些许油水。不错,她身为堂堂大夏公主,就是这般市侩俗气。

不过以母后皇后之尊,若计较这些,平白让人看轻了去。

反而江余身为外戚,声名也是不错,只说他安分守己,既不要朝廷的封赏,也不靠皇后得到什么功名。如此无所求,这似乎是一桩很好的事情,然而王珠却不这么看。

这说明江余对陈后无所求,没有什么可利用的缺点。在王珠看来,利益上的纠葛,却远远比什么情分靠谱。就算是那救命之恩,再造之德,也比不上那实实在在的利益关联。

自家母后赐以功名,给予庇护,这个江余送上财帛,这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什么无所求,在王珠看来,这个便宜舅舅还当真是颇为古怪。

王珠禁不住若有所思,眼睛里更流转幽深的光彩。

王珠提笔良久,上面的字迹也是慢慢的干掉了,她方才慢慢的松开了手指。

同时王珠不觉轻轻合上卷宗。

“这是云州知府送上来的帖子。”紫枝在一旁不觉低语,慢慢解释。

“因为听闻皇后染疾,故而请了名医,想为皇后瞧病。那位女医名唤墨柔,年纪尚轻,却也是十分了得,在云州一地也颇有名声。”

这不过是地方知府的讨好之举,王珠也不以为意。

若是寻常讨好,送送东西,那也是罢了。不过事涉陈后身子健康,王珠也是不觉留意几分。这张王珠原本不想打开的帖子,却也是让王珠缓缓舒展开来。

母后身子十分尊贵,就算是大夫,王珠也得小心些许。

“那墨柔已经到船上,公主可是要见她?”

也不多时,一名妙龄少女来了,她眉宇颇多愁苦之色,面颊宛如覆上一层淡淡的冰霜,十分冷漠,盼顾间却有那么一股子说不出的寒意。极难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居然是那等医术高明的人。

方才见到王珠,墨柔就咚的跪下来:“九公主,还盼你为我做主,为我申冤!”

紫枝顿时呵斥:“大胆!”

王珠冷哼,也许地方官员为了讨好皇后所以方才推荐这个大夫。然而这个女子却另有心思,别有筹谋。

无论如何,王珠心里是并不如何高兴的。

也许她当真有什么冤屈,可是这些冤屈她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而且任何利用自己母后的人,王珠都不会有什么好感的。

不错,她就是这样子的人,就是斤斤计较,这个墨柔打着给皇后治病的名号而来,那就是利用母后。

这天底下冤枉的人那么多,可与她王珠有什么关系?她只会陷害那些算计自己的人,不会殃及无辜,这是为了太子哥哥。然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已经是王珠极限。再来什么主持公道,惩恶扬善,她可没这份闲情逸致。

就算她是大夏公主,也有自己烦恼,不会自找没趣。

不过这墨柔如此筹谋,王珠颇为好奇,故而也是想听一听。

墨柔眉宇间冷了冷:“民女曾在兖州行医,兖州富商江余之妾芙蓉染疾,故而请我前去治病。然而诊断疾病时候,这名唤芙蓉的妾室却告知我一桩事情。她原本青楼出身,想择个良人依靠终身,因为江余对她颇为殷切,故而挑中了江余。谁想这江余有一次忘情之余,不觉叫出名字,芙蓉才知他爱慕心上是当今皇后,且皇后与她容颜颇为相似——”

“这芙蓉虽不觉是青楼女子,却也是想图真情,故而拿此事与江余计较。江余自然不认,并且冷落了这门妾室。可没过多久,芙蓉却不觉染病。她怀疑自己身体不适,又疑心自己吃的药有异,故而向我求助。民女当时虽察觉她似用什么不妥药物,然而却不愿意掺和这桩事情,故而隐忍不语。”

“却万万没曾想到,民女离去没多久,这芙蓉居然身死。同时这兖州也有若干传言,只说民女医术不佳,故而也没见将人救活。民女在兖州待着也没意思,故而去了别的地方。却也是万万不曾想到,居然仍有杀人欲取民女性命。”

王珠原本是漫不经心听着,可渐渐容色却添了几分冷凝。

墨柔瞧着王珠,忽而轻轻低头:“民女只想求得公主庇护,若能活命,必定尽心尽力的医治皇后。”

墨柔跪在地上,却不觉心思起伏。

王珠的屋子里点着水沉香的味道,这水沉香价值不菲,果然如自己猜测那般,九公主虽然离京却仍然是备受宠爱、

唯独这样子的人,才能让自己如愿。

可九公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她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有关王珠的传闻颇多,有说她花痴无脑的,也有说她心思狠毒的,不过王珠肯陪陈后出宫,必定是个十分孝顺的女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王珠淡淡的说道:“你与江余原本有仇?”

墨柔吃惊的抬起头来。

王珠那张清秀脸颊之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却也是宛如冰雪,似乎有一股子异样的说不出的魔力。

“你不知我性情,为何贸然求我庇护?莫非不知这江余算是皇后义兄?就算是想要保护自己,也不会挑选一个冒险的法子。说到底,你只想让我觉得,为了母后名声,必定要除掉江余。这种不尴尬的事情,我也不好细细去查。”

墨柔微微一怔,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忽而被王珠止住。

“我给你开口机会,可你却趁机算计,并且以我母后名声算计。墨柔,你别的什么话,都是不必说了。紫枝,你送她出去吧,打发她下船去,我再也不要见到她。”

王珠眼底闪动冷漠的光彩,可墨柔却一脸不甘!

“九公主,民女真的是,真的是无可奈何啊!”

紫枝平时性子颇为柔顺,如今却也不客气了:“墨姑娘,你若不肯下去,我便唤来侍卫。”

王珠却冷漠无比的垂下头去,睫毛轻轻的颤抖。

也许墨柔真有什么可怜的事情,可凭什么她的可怜,就要用自己母后的名声来议论?

这个女人,为了报仇可谓不择手段,甚至这般算计。既然如此,也许她就会为了逼迫母后处置江余,在外放出有损母后名声的说辞。自己不理不睬,她想必更会恨之入骨。

既然如此,就别怪自己心狠。

她已然准备,等到墨柔下船,就命杀手结果了这个女人。无论是谋财害命,还是别的什么缘由,她会让墨柔死得悄无声息。

太子哥哥给自己的贴身亲卫,不就是用来做这等事情的?

那些污秽的,下作不堪的事情,那些她告诉王曦,自己能为他做的事情。

跟了自己这个主子,可不会像跟了王曦那般干净。

既然已经有了杀意,王珠反而宽容下来,明着只打发墨柔下去,并没有多责罚一句。

墨柔失望之极,一时无语,不觉转身。

然而她的侧容映在灯火之下,却让王珠顿时不觉一怔!

那张脸颊,却隐隐有些眼熟。

这张脸也许谈不上如何熟悉,可到底有些印象的。

那时候,自己沦落京城,逃出皇宫,身上都是裴娇恶犬咬住的伤口。她浑身发热,高烧不退,险些死掉了。可是她不想死!她想要报仇!想要狠狠的报复裴家!

从那些乞丐口中知晓,京城有个地方,偶尔会有大夫赠药,她挣扎着血肉模糊的爬了过去。

可那个地方,有许多死人,还有半死不活的人。王珠就躺在那儿,嗅着尸体的臭气。她觉得自己很累了,也没力气动弹了。王珠脑子渐渐的模糊,还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可不知过了多久,却有一双手慢慢的将她从死人堆里拉出来。

“这儿还有个活人,还有气的。”那女子嗓音冷冷淡淡的。

有人给她喂药,让她坚持一下,王珠却觉得累得很,不觉摇头。

母后死了,别的人都死了,谢玄朗走了,她真有些不想活下来。

这乱世之中,原本没有人会多理会别人的。可那女人第二天又过来,不但给她药和两个馒头,还慢慢的跟她说了会儿话。

那女人也是被叛军捉住,并且成为营中之妓,清白早就不保了。不过靠着医术,她因为有用,渐渐也有一些自由和权力。而若有机会,她也会想办法去救几个人。

王珠那天吃了药,渐渐的退烧了,也离开那条小巷子。

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心里却很是感激,觉得以后一定要报答她。正因为这样子,那时候她也尽力救过一个人。

真是可笑,裴家虽然是暴虐无比,自己也遭受到了刻骨铭心的痛苦,可那时候自己到底还没觉得绝望。也许,到底是感受到些许温暖。然而在谢玄朗的后宫,在那一场场的算计之中,自己早就抛去了所有的希望。

那个女人,她并不知道是谁,这么多年,王珠也有些淡忘了。

那条小巷昏暗,那女子离开时候,外面光线照了进来了,可巧让王珠瞧见她那侧容。

原本淡掉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一旦想起来,王珠已经认出眼前墨柔就是前世那个女人。

面容苍白,冷漠而愁苦。

她忽而觉得说不出讽刺,内心之中浮起许久没有过的悲凉与酸楚。

王珠冷冷说道:“站住!”

墨柔有些惊诧,不觉站住。

王珠压下了自己那繁复无比,百味交织的心思,不觉说道:“你与江余究竟有何冤仇,我倒是想要听听。”

紫枝也是顿时错愕,想不到九公主会回心转意。

墨柔略略欢喜,顿时说道:“民女原本姓安,是兖州清和药坊安老爷的养女,当初我出身寒微,被父母卖到安家。我与安家大小姐安如意一起长大,安家二老更收我为养女,教导我医术。义父义母膝下无子,故而想招一个上门女婿。当时江余他,他也算是一表人才。”

“安氏?”王珠不觉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江余曾经妻子?”

“不错,婚后姐姐不但贤惠体贴,还将安家的家产尽数给了那江余。不但如此,我那养父母,也是十分喜爱这个女婿,倚重有加。可先是我那养父忽而中风而去,接着就是我养母因为悲痛而自缢相陪。我姐姐悲痛之余,对江余那厮更加倚重,可我内心却忽而有了那一丝疑惑。我记得母亲那日,说了给我做梅花酥,可转头就自缢了。我在厨房见到风干的梅花,还有面粉,却没见到做好的梅花酥。更何况父亲他一贯注重养身,身体健康,我也经常为他号脉,怎么会突然中风?”

说到了这里,墨柔不觉泪流满面。可见她当时年纪还小,可远远比她的姐姐要聪慧,想的也多。

“江余那畜生,他把姐姐哄得团团转,却根本不怎么在意我。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小书呆子,只知道医病而已。可是后来,我在他房中寻到葛云根这包药,这药药性霸道,入蜈蚣酒更能令药性加快!我将发现告知姐姐,姐姐最初不信,却应我必定是会徐徐查访。可就在这个时候,姐姐忽而,忽而也生了病了。”

墨柔泪流满面,身躯轻轻发抖,就算过去那么久了,所发生一切仍是她心中梦魇。

紫枝听得入神,不觉轻轻说道:“想来你姐姐也这般没了。”

墨柔冷冷淡淡的说道:“若是这样子没了,那倒是好了。我时刻守着姐姐,那日以绿豆汤洗胃,让她清醒过来。姐姐悔恨不已,恨自己做了那引狼入室的人。那日天一亮,我就和姐姐去了官府,击鼓鸣冤,自然是为了告发那禽兽不如的东西。”

王珠心忖江余如今非但没有事,而且名声还不错,安如意的告发显然并没有什么用。

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到底是官商勾结,还是江余使了别的什么法子?

无论这个墨柔说得是真还是假,王珠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也是颇有兴致起来了。

墨柔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眼睛里充满了恨意!

“此事当年也算震惊一时,连当时的向知府也不敢怠慢,当众审案以求无私。可江余那个畜生却一点儿也不急,他不慌不忙,当众承认确实软禁妻子。可是他却说,那不过是一片好心,下毒之时都是子虚乌有。他之所以这样子做,是因为我姐姐有疯癫之疾,故而不得已为之。”

王珠不觉狐疑:“可是他并没有什么证据。”

“是,当时双方各执一词,所以请了大夫为我姐姐诊疾,对方却顺着江余说了,说我姐姐有疯癫之疾,妄想之证。我与姐姐自然是不甘愿的,只以为这一切都是那畜生买通。然而接连请了几个兖州的名医,他们都说,说我姐姐有疯病。哎,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那畜生给姐姐用了什么药?这些年来,我勤习医术,却始终弄不明白。”

墨柔脸蛋上有淡淡的困惑,可见这桩事情困扰了她多年,可是这个心结却也是始终未曾解开。然而就算是现在,当年那种疯狂无助的感觉还是浮起在墨柔的心头。明明说的是真话,可是所有的人却偏偏认定你说的是假话,一句也不肯信你。你明明受尽委屈,被人迫害,却是被指认为疯子——

墨柔泪水盈盈,这些年来,支持她活下去的念头,就是报仇。

所以她一个孤女,却也是苦心学医,所以方才得到被举荐给皇后的资格。

墨柔跪在地上,蓦然重重一磕头,额头上顿时也是鲜血淋漓。

那鲜润的嫣红顺着墨柔脸颊落下,染红了墨柔苍白的脸颊。

“九公主,若你肯为我报仇,我什么都肯为你做。”

只要有人能为自己报仇,她什么都肯付出去。

这些年来,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是要生生逼疯了。

便是在这个时候,她察觉到了王珠缓缓走过来。

墨柔跪在地上,只瞧见王珠足登细履,上面点缀了一颗精致的东珠。

王珠的语调微凉:“所以你为了报仇,想要拿皇后的名声做文章。因为在你瞧来,江余是母后的义兄,我母后实则也是他的庇护之人。与其倾述什么冤情,不若一举两得,拔掉江余最大的保护伞。”

墨柔的鲜血缓缓滑过了她的脸颊,一点一点的滴落在她的手掌。

她轻轻叹了口气:“芙蓉之事,并非虚言,这个妾室确实也是死在江余手中。我若当真这般算计,这般认为,何不将这般传言传得人尽皆知,何必冒险来此?九公主,我确有利用之意,却从未想过,连累不相干的人。”

王珠不觉默然,不相干之人?难道在墨柔心中,庇护江余的皇后,还是无辜之人?

“冒险来此?你以为结果如何?”

墨柔微微苦笑,她受传言影响,也不自觉觉得王珠是那等被宠坏了的公主。然而如今她自然是知晓自己错了,王珠可谓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甚至比世人所想的都要聪慧。

既然是如此,墨柔却也是实话实说:“这等事情,我既说出口,难道方才九公主不是想着除了我灭口?纵然离间那畜生,恐怕也是容不得我。”

王珠冷笑:“如此说来,你居然是十分纯善的人,宁可走到面前让我灭口,也不试试在外边传什么流言挑拨。”

墨柔一时没有言语,心里却不觉忐忑不安。

王珠微凉的手指轻轻扶起了墨柔的下颚,眸子一片冷润:“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你先下去,将你记得所有之事给记下来,不得有丝毫遗漏。”

她居高临下,不觉散发那么一股子傲然之气!

送走了墨柔,王珠不觉轻轻吐了口气。

她压下了纷乱的心绪,让房间之中的水沉香收敛自己心神,压一压自己烦躁不安。

方才自己确实想要杀了墨柔,可更重要的,那一刻自己没有觉得丝毫不对。

这种血腥杀伐,自己已经习惯,当做呼吸一般正常无比的事情。她都已经忘记,曾经的自己是万分厌恶这样子的人。

王珠手指轻轻发抖,蓦然紧紧的捏住了腰间的玉玲珑。

每当自己觉得喘不过气来时候,捏着大哥送给自己的玉玲珑,方才会有几许安慰。

过了良久,王珠睁开了眼睛,眼神一片凝定。

纵然墨柔是前世救之人又如何?她不想因为前世的事情影响自己判断。那个江余何尝不是别人眼里的大善人,得到江余救助之人,必定会觉得任何指责都是对江余污蔑。

前世的自己,并无足够洞悉之力,瞧清楚好歹。

不过江余究竟是何等之人,她也会好生去查一查。

待王珠睁开眼,眼底却也是不觉流转几许幽幽深邃。

兖州,伴随陈后莅临,上下官员亦齐齐迎接。

叶灵犀轻挽住发丝,一身深黑丝绸,足踏木屐,却也是冷冷发笑。

兖州官宦,名门显贵,巨贾富商俱是到场。

不止如此,兖州名媛贵妇俱也是到场,纷然云集。

叶家并不想立刻下船,纵然叶家备受推崇,可如今下去,论风头也是和陈后平分秋色。

叶灵犀从来不想要平分,她要的是完完全全的碾压。

况且眼前兖州城,是她们叶家猎物,宛如死城。

叶灵犀冷笑,不觉放下了帘子。

陈后染疾,自然合该让王珠应酬。

王珠眸光流转,知晓有数道目光正瞧着自己,衡量自己深浅。

正在这众目睽睽,兖州众位权贵跟前。正是王珠与这些兖州当地豪门初打交道的时候,正是这若干目光将王珠仔细打量,并且权衡这大夏九公主深浅时候——

“九公主,求求你了,妾身委实不该跟你争宠,不该得罪于你。可我腹中的孩子可是无辜的啊,求你快些为我请个大夫,保住杨郎的骨血!”

周围顿时静了静,却无一人言语。

杨炼听到了这熟悉的娇媚的嗓音,却不觉额头青筋跳动!

张藻原本该反应迅速,将这女子拉走,然而他面色变了变,却并未动弹。

张藻暗暗心忖,这是王珠自己招惹的事,凭什么自己为她担待?

既然已到兖州,不日就要回到京城了。既然是这个样子,张藻更暗忖能将此事摘个干干净净。

一旁的姚蛟似笑非笑,只觉得有意思,慢慢的摸出了一枚红枣干,轻轻的塞到了嘴里面去了。

那少女轻跌,顿时露出一张楚楚容颜,十分秀润逼人,不是朝凤又能是谁?朝凤泪光潋滟,更是一派凄然惹人怜爱的样儿。她下着淡紫色的襦裙,如今这一条裙子却已然是被鲜血给湿润透了。

空气之中散发出一股子血腥味道,分明是有些触目惊心。

人群之中,也有陈娇。身为知府夫人,陈娇自然也是随行。陈娇蓦然垂下头去,悄然笑了笑。

她虽然不敢说什么,心里却不觉幸灾乐祸。

可随行的杨炼,他那一张俊容却变得铁青。

他是不喜欢王珠,可是朝凤此举却是让他颜面无存。

别人瞧在眼里,只会觉得他杨炼德行不修。更要紧则是,他这般男子连个妾都管束不住,未免让人轻瞧了去。

杨夫人面颊一热,呵斥道:“朝凤,你在这里闹什么?还不快些回去?”

这贱如泥土一般的人儿,也配诋毁她儿子清誉?

杨夫人不觉升起丝丝恼意。

朝凤身子瑟瑟发抖,可她眸子深处却流转丝丝冷意,并不见半点真的畏惧。

从她知晓保不住这腹中骨肉,杨炼已经将自己弃如敝履,她就了无生趣。以杨炼的性情,就算是他不要的东西,也是绝不愿意让给别人。

既然是如此,自己不好过,可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夫人,你是知晓的,我随公子多年,一心一意,虽然只是个妾,可那也是真心一片啊!我是公子女人,杨家上下无不知晓,难道你还不允我说一说?”

朝凤非但没有退下,反而死咬着不松口。

这么一个绝色佳人,不但惹人可怜,更让杨家的人变为笑话。

杨夫人一贯备受尊荣,何时被这么个贱婢给顶回去?

她心中大怒,想要那狠狠的一巴掌给抽过去。

然而杨炼眸色沉沉,却是将杨夫人衣袖子扯住。

杨夫人也并不愚蠢,顿时回过神来。关上门来,怎么责罚都是没有关系,可如今大庭广众,若是对朝凤动手,岂不是让杨家没脸。

朝凤满脸痛楚,不觉看着杨炼:“公子,莫非多年以来,你对我竟然没有丝毫的情分?”

杨炼到底是她第一个男人,朝凤仍然不死心。

如此众目睽睽,杨炼自然也无丝毫柔情。

“杨家没教导你如此不知礼数,朝凤,你退下养身子吧。”

杨炼不想与他争执,朝凤何等卑贱?可他堂堂杨家公子,还能当众跟他争执这宠爱,及那防孕药汤不成?

朝凤冷笑,她恼恨之余却也是不觉豁出去。

在场的一个个都是尊贵人儿,她本来卑贱,自然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朝凤自然是深恨杨炼,可比起杨炼,她更恨王珠。

她对王珠充满了嫉妒,若非王珠这个尊贵人儿忽而来自己面前,自己何至于沦落如此?

今时今日,她就是要让王珠当众没脸,名声尽毁!

“王珠,你身为九公主,居然是如此的狠毒。我不过是一个妾,因为你的关系,非得逼得公子处置于我,处置他的亲生骨肉。公子不忍心,没想到,你居然亲自动手,动手害死我这个腹中无辜的小生命。你是毒妇!毒妇!等你嫁到杨家,必定不能容人,谁不顺你心意,你必定是会害死这个人的性命。王珠,我诅咒你,我腹中的孩子也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诅咒你生生世世!”

她不但要让别人觉得杨炼贪图美色,还要给王珠扣上那么一顶残忍嗜杀的罪名。

大庭广众,王珠堂堂一个公主,就眼睁睁的看着朝凤这个妾骂得肆意痛快,恶毒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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