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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好了晏侯爷的头发,晏修再轻轻用丝带将晏侯爷眼睛缠上。

晏侯爷不觉说道:“多谢了。”

院落之中,此时此刻,却也是有几十人齐齐聚齐了。

这些人虽未着军中的服饰,年纪也不小了,不过容颜精悍,气质不俗,必然是沾染了鲜血的。

晏侯爷轻轻的呼吸了一口气,却也是不觉若有所思。

眼前这些人,是他的旧部。如今这样子的感觉,对于晏侯爷而言是十分熟悉的。

许多年前,自己就是这样子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那时候他意气风发,野心勃勃——

“诸位,咱们也是许久未如此了。”

晏侯爷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许多年前,我们征战沙场,为国效力。可是若干年过去了,那又如何呢?我眼盲被贬到了此处,尔等离开军中,日子过得清贫。朝廷忘记了你们,我却也是不能亏待自己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

“我原本只愿如此了此一生,却也是没想到,朝廷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心寒。他不但苛待我们这些军中的弟兄,甚至明知诸多流民,还不闻不问,任由几个女流之辈折腾。瞧来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将这些兖州百姓示如弃子了。”

“如今我心中想来,却不能不顾兖州百姓了。若为独善其身,这些百姓又何其无辜?一想到了此处,却也是忍不可忍。为了黎民百姓,我也是不得不当仁不让,再兴干戈。”

缙云侯府的院子,十分的冷清。

而晏侯爷那有些清冷沙哑的嗓音,却也是让风中顿时添了几许血腥杀伐的味道。

他眼睛虽然好似瞧不见了,可是在场的人,却也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晏侯爷轻轻的抬起头,那轮廓分明的脸颊,却也是添了几分森然之意。

“如今大势所需,是不得不为了。今日三更,我等举事,各位的亲戚子侄,是靠着你们的关系,我的背后扶持,方才占据如今兖州军中的要职。他们若肯顺从,就如此罢了。若是不顺,就除掉这些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再取而代之。依靠你们威望,控制下属,也不是什么难事。”

“除了那姚蛟与随行的御林军,其余的都是我们的人。那姚蛟不必担心,修儿自会处置。至于什么御林军,也不过是酒囊饭袋。如何比得上真正刀口舔血的兵卫。一夜突袭,等到了明天,兖州就是我们的了。”

这些计划,早就在晏侯爷的心中,如今晏侯爷说出口了,心中一阵子的畅快。

就在此刻,一道急切的嗓音却也是不觉响起。

“晏侯爷,此举却也是万万不可了。”

说话的中年男子形容精悍,却没了一条手臂,一双眼睛却也是灼灼生辉,充满了急切之色。

晏修原本是甜蜜蜜的笑着,好似漫不经心的站在了一边。

可是如今,晏修却站了出来。

“韩叔父,你不是待我父亲最是忠心。甚至每年过年,还非得在缙云侯府门前磕三个头。当初父亲为了保下来,被下旨责罚,鞭笞两百鞭子。而你落入敌军之手,别人都是不理会,也是父侯不依不饶,血战了三天三夜,方才将你救了出来。你方才是被救了出来,我父亲也是晕倒了。这么多年,你的妻子儿女,均是缙云侯府资助。你整日饮酒,也不做事。受了缙云侯府这样子大的恩德,你没想着回报,却也是如此行事,好生将人心寒。为什么别的人,一个个的都是赞同父亲的意见,偏偏你却不允呢?”

说话的男子名叫韩琦,曾经是晏侯爷的一名偏将。

其实这些曾经的袍泽,谁不知晓,原本韩琦是军中最为忠心的一个。

“侯爷,你若要我性命,只需要轻轻嘱咐一句话儿,我是一点也不在乎。可是我却也是不忍心侯爷好好的忠臣,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这么些年来,我知道侯爷心中有郁郁之意,我心中又何尝快活?每日除了饮酒,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可是侯爷,如今你却不能行差踏错啊。”

“我是个粗鄙的人,这些日子,也将那九公主的所作所为瞧在了眼里。这位九公主虽然行事张扬了一些,可是不失聪慧。她不但运过来粮食,还解了时疫。假以时日,兖州必定是恢复太平。可是若是此刻,再横生枝节,反而不知会如何。侯爷,我等已经老了,何必如此呢。”

晏修听了,不觉甜蜜蜜的笑起来。

想不到此人样子丑,说话居然是有几分见底,如此夸赞自己的心肝宝贝。

可韩琦扭头瞧着晏修,面上却也是添了几分不悦之意:“想来是小侯爷回来之后,故而刻意挑事,如此言语。晏侯爷可不能因为爱子之心,行差踏错。”

在韩琦瞧来,必定是晏修这个纨绔子弟,为了什么荣华富贵,惊世之业,所以如此唆使父亲。

晏侯爷忠肝义胆,原本不是这样子的人。

韩琦这样子说着,晏修微微一笑,却也是并无愠怒之色。

晏侯爷叹了口气,言语之中颇有些惆怅之色,十分的郁郁不乐:“是呀,我们如今,可都是老了。原本,也是没当年的意气风发。你过来吧,老韩,我有些话儿要跟你说。”

韩琦眼见他说话客气,以为晏侯爷必定是听懂了自己的言语,故而心中微微欢喜。

若是晏侯爷执意一意孤行,自己还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瞧来侯爷必定是被晏修一时蛊惑,方才如此糊涂。

韩琦走向前去,自然还是想要多劝几句。

可是他才张口,忽而小腹一凉,一股子锐痛传来了。

韩琦不可置信,不觉轻轻的垂下头去,瞧着自己的伤处。

原来晏侯爷一刀刺了下去,顿时将他身子扎了一个血窟窿。

韩琦眼底流转了不可置信之色,想来也是不愿意相信如今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他喉头咯咯的响,却偏偏一句话都是说不出来。只是韩琦眼中的哀痛之色,实在是难以描述。

正如韩琦所说的那样子,若要自己死,晏侯爷一句吩咐也就是了。

可是为什么,却要动手呢?

晏侯爷明知他对自己十分尊重,又是忠心耿耿,可他面颊之上却也是没有一点儿变化。

他轻轻的侧头,忽而冷笑:“咱们是老了,我又是个瞎子,不过干这活儿的手艺,倒也是没生分。”

韩琦身子咚的仰面倒下去,身子一抽一抽的,血咕咕的往外面冒了出去,分明也是活不了了。而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无论如何,也是不乐意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晏修瞧着杀人,眼睛都是不眨一下,反而轻轻的吹了声口哨。

他心中倒是觉得可惜得很,这个韩琦,那也还是有些眼光的,居然知道称赞王珠。可惜不识时务,一转眼,就已经是死在了这儿。

如今韩琦死了,其他的人面上竟没有什么波动,纷纷都是散开了去。

晏修扶着晏侯爷回去,自是有人收拾地上这具尸首。

晏修倒真跟孝子一样,如此乖顺,甚至还给晏侯爷倒了一杯热茶。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幸好母亲如今已经是迁出了府去,否则若是见到了这样子血淋淋的场景,必定是会吓坏了。”

提到了容秋娘,却也是让晏侯爷这一刻面上竟流露出几许复杂之色。

他原本是个心肠冷硬的人,却在听到容秋娘的名字,却也是实在是说不出话儿来。

晏修轻轻叹了口气:“幸好父亲心疼我,说了不会动九公主,而且还将母亲送过去,陪着我的九公主一道。”

这一次晏侯爷容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了,他样儿淡淡的,似乎什么都是没放在心上。

晏修自顾自的倒茶给自己喝,却也是有些好奇:“其实今日召唤这些旧部前来,不过是虚应个景。父亲不是早就与他们收买,互通款曲,并且允许多好处,早许一起举事?怎么这位韩叔叔,却也是这样子说话,却这么不知趣,还要父亲亲手杀人。”

“我收买了别的人,可没有收买他。说什么亲如兄弟,为了我死都可以。可是修儿,他崇拜的,只是那个愚忠的缙云侯。为国为民,不图回报,也不过如此罢了。说到为了我做事,反出大夏,你以为他肯?只恐怕第一时间,将我大义灭亲,将我这般乱臣贼子给处置了。”

晏侯爷慢慢的喝了口茶水:“有些人待你极好,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他自己的妄念。别的人我都有拉拢,却唯独没有拉拢韩琦。今日所见,他果真是个迂腐不化的人。如此一来,我亲手除了他,也算是成全多年以来的情意。”

晏修听了,却也是不如何在意。这世上他在意的性命,已经是不多了。

晏侯爷没有笼络韩琦,只恐他走漏风声吧。

既然是如此,说不定一开始就有了杀人灭口之心。就算韩琦顺服,想来缙云侯也是会担心他虚以委蛇,误了大事。

晏侯爷慢慢的放下了茶盏:“我年纪也不小了,也没什么成就。宫主,你手握大权,想来也是瞧不上大夏之中分裂出来的一方诸侯。可是我呢,倒是想尝一尝这掌控一方生杀大权,说一不二的滋味。”

晏修想了想说道:“父亲,你也是不必担心,咱们与云枫王朝余孽勾结,掌控兖州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趁乱起兵,占据附近青州郴州等地。到时候将郴州财帛许给乱民,笼络人心。等到朝廷反应过来,大夏已经是一分为二了。夏熙帝当初对不起你,你是碧灵宫的人,怎么能受这样子的屈辱呢。”

晏修这样子说着,晏侯爷却也是不置可否。

当初夏熙帝那么一个软弱无能的人,却因为满腹的心计,先下手为强,对自己下了先手。

这样子的憎恨,是晏侯爷绝不会忘怀的。

当初自己想要的是整个碧灵宫,可是如今却不过得到区区的大夏半壁江山。晏侯爷内心之中,并不觉得特别满足,还觉得很是可笑。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瞎,自己又何至于耽搁了青春。

这日天色渐渐的暗了,就算夜色已深,王珠居然仍然是毫无睡意。

她点燃了一盏油灯,自顾自的翻阅书籍。

等到了三更时分,兖州城中惹来阵阵喧闹之声,王珠一双清凛的眸子,却也是不觉流转了几许了然之意了。

她命随行的侍卫加强的警惕,自己也是换上了一身戎装,将一柄鞭子小心翼翼的,缠在了自己腰间。

陈后身边的宫婢匆匆过来,告知陈后一切都好。

此时此刻,陈后不但被保护得极好,就是身边宫婢,也有几个武功不俗的。那位武功高强的红娇,更是乔装打扮,潜伏在陈后的身边了。

至于陈后本人,倒是淡然得很,并没有什么惊惧之意。

也是了,平时陈后瞧得温温柔柔的,却毕竟是见过大场面,自然不会轻易被吓着了。

王珠又慢慢的坐下来,目光闪动,眼中流转几许清凛之意。

然而正在此刻,容秋娘却是求见。

这位侯夫人如今一身素色衣衫,越发显得温和可怜。

容秋娘不是什么绝色佳人,却瞧着贤惠可人,就算人到中年,却也是风姿犹存。

如今她一派惶然之色,却也是不觉说道:“九公主,究竟是发生什么事儿了,我的心里也是害怕得紧。”

她自从嫁给缙云侯,一直深居简出,这十数年来更是幽居在缙云侯府之中,不肯迈出大门一步。

也许正因为如此,容秋娘见着事情,十分惊恐,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王珠见她缠着自己,倒也没有苛责,反而让紫枝准备了一碗人参汤,给容秋娘压压惊。

而王珠也是不动声色,打量眼前的妇人。

容秋娘中上之姿,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了。虽是如此,灯会映照之下,她却也是一脸贤惠柔顺之色。

也许正是这个样子,晏侯爷那样子一个刚强的男子,方才会被容秋娘的温柔所打动。

面对王珠灼灼的目光,容秋娘却也是不觉欲言又止。

好半天了,她方才垂头说道:“九公主,我想问你一桩事情,可是却盼你不要见怪。”

王珠淡淡说道:“见怪不见怪,却要瞧究竟是什么事情了。侯夫人若当真怕我见怪,那也就不必开口了。”

容秋娘清瘦的脸颊蓦然浮起了一片潮红之色,似乎忽而有了几许坚决之意:“不,就算得罪九公主了,我也想要问问。”

“我瞧得出来,修儿很是喜欢九公主。他虽名声不佳,容貌有损,可未必找不到姑娘。然而他对其他女子,却没有对九公主这样子的上心。我只是想要知晓,九公主对修儿,又究竟有没有存了什么心思。”

而王珠怎么也没想到,容秋娘居然会问出这样子问题出来。

紫枝送上了参汤,可巧听到了这句话,面颊却也是不觉红了。

仔细想想,容秋娘问出这句话,也是不奇怪。

整个兖州,谁不知晓,容秋娘爱子情切,对晏修爱惜有加。既然是如此,眼见晏修痴恋王珠,容秋娘自然是想要问一问。

不但容秋娘想要知晓,紫枝也是不觉有些好奇。

紫枝有些淡定将参汤送到了容秋娘面前,自己却也是不觉竖立起了耳朵,好奇想要知晓九公主是怎么想的。

可惜就算是紫枝满心好奇之念,王珠却偏偏不肯让她顺心。

“紫枝,你下去吧,我与侯夫人说说话儿。”

紫枝立刻柔顺应了一声,并且让其他的侍女都是退下去。

可紫枝的内心,却也是不无失落。

等到房中没有其他的人,王珠却也是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她也是没想到容秋娘会这样子问。

这件事情,若是别的人问,就算是陈后问起,王珠也只会说自己对晏修无意。

可是眼前的女子既然是容秋娘,这个容秋娘却反而特别了许多。

王珠这样子想着,却也是不觉若有所思。

“侯夫人,你既然这样子问,我也是并不会扭扭捏捏的。在我的心中,确实有些喜欢小侯爷。这些事情,骗得了别人,又怎么骗得了自己。侯夫人,我喜欢晏修,我是喜欢他的。”

王珠不觉喃喃自语。

“可是这一点,我只说给你知道。我此生此世,也不会跟一个自己丝毫不能掌控的男子在一起。侯夫人,我是不会让晏修知道我喜欢他,更是不会与他在一起。”

王珠这样子说话,却又慢慢的饮下一杯酒。

容秋娘没有动那碗参汤,任由那碗参汤慢慢的变凉了。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躯也是轻轻的颤抖。

“九公主,是修儿没那个福气,明明两情相悦,却也是,也是不能在一道。他,他没有什么福气。”

容秋娘说话结结巴巴的,一时之间,却也好似有些紧张。

而容秋娘死死的扯住了手帕,手指又一根根的,慢慢的松开。

“如今我也是怕的很,九公主,我只想在你身边,和你说说话儿来。也许这个样子,我心里就没那样子害怕了。九公主,你可别赶我走了。”

容秋娘也是温温柔柔的,如此缠着王珠说话儿。

王珠却也是是顺了她的意思:“侯夫人放心,你若是胆小,就跟在我身边就是了。”

正在此刻,外头却也是传来了一阵子的喧闹之声。

容秋娘本来端起了参汤,想要喝那么一口。

听到了那些动静,她手一抖,手中的参汤却也是顿时跌落在地,撒了一地。

紫枝原本已经离去,如今却是匆匆赶了过来,面上不觉流转了几分惶急之色。

“九公主,如今村子之外,却也是忽而有些乱贼作乱,还请九公主担心。”

此处并非木兰行宫,紫枝也是担心出了什么岔子。

容秋娘轻轻的啊了一声,面上流转了几许惶急之色。

王珠眼波流转间,不觉说道:“侯夫人先行在这儿好生歇息,我去去救来。”

容秋娘瞧着柔柔弱弱的,看着王珠离去,一咬牙齿,顿时提起了裙摆,轻轻的跟了上去了。

此处不比木兰行宫,没有什么高墙阻挡,不过是个简陋的村庄,被王珠临时征用了罢了。如此一来,用来抵御贼兵,未免是显得粗陋了一些。

眼见容秋娘跟了过来,就是紫枝也是不觉皱起了眉头。

这个侯夫人柔柔弱弱的,偏偏一点儿也不知道分寸。

只不过王珠既然是没有呵斥,紫枝也是实在不好说些什么。

容秋娘面颊之上满是恐惧之色:“九公主,那些逆贼会不会冲入这里。”

王珠却极有自信,不觉一笑:“这是自然不会的,村庄附近,都是早就布下陷阱,只待这些贼寇到来。”

容秋娘垂下头,轻轻的说道:“原来,原来九公主早就成竹在胸。”

她轻轻的皱起了眉头:“九公主,请借一步说话,我有十分要紧的话儿,想要和你说一说。”

紫枝见她这软绵绵的样子,实在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不觉说道:“侯夫人自重,如今是要紧的时候,只恐怕九公主是分身乏术了。”

这样子要紧的时候,容秋娘非但帮不上什么忙,还要拉着王珠,借一步说话。紫枝只觉得眼前妇人秉性柔弱,很是让人不快。

紫枝身为宫女,如此无状,容秋娘反而脸蛋红了。

她好似就是这样子软绵绵的性子,实在也是说不出什么训斥人的话。

紫枝一开口,倒是微微有些后悔。

自己无状,倒是失了礼数。她赶紧跪下赔罪:“都是奴婢的不是,出言无状,不分尊贵。”

容秋娘慌忙摆手,不觉说道:“也没什么,可是九公主,请借一步说话。当真,当真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王珠呵斥紫枝:“以后说话,不可如此无状。亏得侯夫人宽宏,不曾和你计较。侯夫人,既然如此,咱们就借一步说话。”

紫枝心里叹了口气,九公主对容秋娘这样子的宽容,是因为容秋娘是晏修的母亲吧。

爱屋及乌,自然是待容秋娘好了许多了。

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容秋娘这种软绵绵的脾气,至少也是不会让九公主吃什么苦头。

想到了这儿,紫枝却也是不觉暗啐了自己一口。

九公主就算当真对晏修颇有兴致,也是不见得就真嫁给晏修了。

合上了房门,王珠目光灼灼,落在了容秋娘的身上:“如今这儿没有旁人,若有什么话,也是无妨。”

容秋娘面颊白了青,青了又白。

她似乎有什么事情,十分为难,唇瓣也是轻轻颤抖。

“不错,九公主,我是有些话,想要跟你说,一定要跟你说。”

容秋娘一步步的向着王珠走过去,她蓦然伸出手,手中一把匕首寒光闪闪,直向王珠的腹部刺了过去。

以容秋娘人前柔柔弱弱,软绵绵的样儿,谁也是没想到容秋娘居然会这样子做。

咬人的狗不叫,容秋娘闷不吭声,下手却也是如此狠辣。

缙云侯府之中,晏侯爷慢慢的站起了身,他已经是听到了城中各处传来的喧哗之声。

他面颊之上缠住了丝带,面孔之上也瞧不出什么表情。

晏修瞧了他一样,却也是轻轻的侧过头去。

这么些年来,想来晏侯爷盼望的就是这一天了。

明面是野心勃勃的,却也是被迫忍辱吞声,这样子在兖州过了这么多年。这日子,也不是那么好受吧。

想到了这里,晏修眼底,蓦然流转了一缕晦暗莫名的笑意。

“修儿,你说如今外边,情景如何了?”

从前晏侯爷待晏修总是刻意生分,如今却也是叫得亲呢。

晏修却也好似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犹自甜蜜蜜的说道:“父亲,我和你都在院子里,外面什么情景,我又怎么知道呢。只不过,和你听到一些喧哗之声罢了。”

晏侯爷笑了笑:“是了,我也是糊涂了。事到如今,咱们也是没有什么好做的,不如回屋里面,好好等这个结果。你也陪着父亲,好生喝一杯。”

晏修微微一笑,扶着晏侯爷进去了。

其实晏侯爷眼盲多年,在缙云侯府是不需要人扶着的。如今晏修这样子做,全然是一种没必要的举动。不过此时此刻,晏侯爷却也是没有什么推拒的意思。

若是旁人瞧来,必定是会觉得父慈子孝,一副十分感人的画面。

两个人回到了房中,晏修给晏侯爷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记忆之中那一幕又再次发生,晏修微微一笑。

前世,眼前的这一幕,是属于他的梦魇,每次回想起来,都是痛不欲生。

而这更成为晏修的心魔,成为他修行碧灵宫中玄心决的一大阻碍。以后的岁月之中,他好几次都是因为这个记忆,痛不欲生,险些走火入魔。

可以说这原本是晏修一辈子的梦魇。

可是到了如今,再次回到了这个时候,晏修内心之中,却也是没什么感觉的。

没有想象之中,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重生一次,很多记忆之中刻骨铭心无法忘记的回忆,在已然阅遍世情的他眼中,已经是一场再拙劣不过的表演。

晏侯爷慢慢的喝干净杯中的酒,不觉说道:“今日我心情很好,很是高兴。也许这些,对于碧灵宫而言,不算什么,可人到中年,也应当认清现实了。有些事情,能做得到的,就一定做到。”

晏修手指一股灼热的真气涌动,慢慢的将这杯中的酒水轻轻的蒸发,却也是滴酒不沾。

只可惜晏侯爷是个瞎子,却也是瞧不见这点。

晏修嗓音之中,却也是不觉添了几许痛楚之色。

“父亲,这酒中加了什么?”

晏修眼睛里流转一股子讽刺的笑意,可是嗓音却轻轻颤抖,仿若十分难受。

晏侯爷轻轻转动手中的酒杯,却冷笑起来:“我在杯子里面涂抹了点东西,不过宫主自幼就练习玄心诀,这点毒药,也算不得什么了。我身在碧灵宫,早就知晓玄心诀的奥妙,不但能令历代碧灵宫宫主武功高强,而且身子改变也是自如。”

“唉,宫主,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已经是十分厌恶于你。你不过是个没名没姓的野种,当初在兽营,我不过是让自己儿子去赚些资历。可是,你这个没名没姓的野种,却也是居然杀了他。”

“我后来查过了,我的修儿性子太好,与你居然是好朋友。你出身卑微,接近我的爱儿,最后却将他杀了,踏着他的骨头成为胜利者。那时候,我就发誓,不会饶了你的。只不过你既然是胜了,我在宫中也是要顾及三分。却想不到你越发厉害,步步高升,成为修罗的弟子。你更被前任那个老不死的瞧中,传授你玄心诀,让你能有追逐宫主的资格。你可是咱们晏家克星,如此可恨。”

“我那时候,慢慢在想,用些什么手段,能除掉你这个眼中钉。历代碧灵宫宫主,因为修行玄心诀而殒身的,却也是不在少数。一旦种上心魔,练功时候不能心如止水,必定是会走火入魔。宫主,你出身卑微下贱,心肠又狠,当真找不到你在乎什么,更找不到你的弱点。”

“直到后来,我发现一桩十分绝妙的事情,让我简直想要笑出声。”

“你来到我的身边,要了修儿的名字,代替了他的身份。这并不是碧灵宫安排,而是你自己设计的。也因为这个样子,我忽而发现你那可笑下贱的心思。”

“从小你无父无母,你羡慕修儿高贵的身份,羡慕他有父母疼爱,羡慕我的修儿有自己的名字。可是你呢,连个名字都没有。故而你占据了修儿的名字,以为这样子就能变成和他一般。因为你是个一无所有的贱种,所以嫉妒我的修儿,想要夺走他的一切。这样子令人作呕的心思,根本也是上不得台面。”

“你没什么,就先给你了,让你得到了,再让你什么都没有。秋娘她十分愚蠢,可是对孩子那无微不至的关怀却是真真切切的。宫主,你从来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疼爱,这么多年,我的妻子无微不至的爱你。唯独真情,方才能打动你这样子的冷血怪物。别人都是,兖州城中,我的夫人最疼爱儿子。无论你做出什么事情,她都是会一心一意,待你好的。容貌有损也罢,无学无术也罢,她爱你怜你,全没有什么条件,更不需要你回报。可是这些,其实只因为一桩事情,那就是我的夫人以为你是她的亲生儿子。”

说到了这儿,晏侯爷面颊之上,顿时流转了几许疯狂的快意。

他隐瞒亲生儿子的死讯,欺瞒自己的妻子,让容秋娘对这个害死亲儿的凶手百般呵护。

为了报仇,他可以对这个不离不弃的结发妻子如此残忍。

晏侯爷只恨自己没了眼珠子,不能瞧见晏修面上的神色。

想象一下这个聪明俊俏的畜生如今的神色,晏侯爷心中顿时不由得觉得一阵子的快意。

若能瞧见了,那倒是十分有趣。

晏侯爷微微一笑:“可这一切,却也都是假的。这样子的疼爱,都当不得真。夫人为了你死都可以,可当她知晓你的身份,你可知晓她却当场晕了过去。秋娘并没有沾染什么时疫,只是不想瞧见你了。从前多么的爱你,如今就将你恨之入骨啊。秋娘她求我,若能为她死去的孩儿报仇,怎么做才好,而我也是念着夫妻情分,也教了她一个法子。”

这杯中的药物虽不至于让晏修死了,可若晏修走火入魔,那也是活不成。

这个布局花费了十年,给予了晏修亲情,再狠狠夺走。

这样子的结局,方才是有些趣味。

如今晏侯爷只想将晏修刺激得更深,这样子一来,方才是更加有趣。

“你的母亲,如今送到了王珠身边。修儿,你不是最喜欢九公主吗?不如猜一猜,是你的心上人除掉了你的母亲,还是你的母亲除掉你的心上人?九公主手段狠辣了一些,而秋娘会做戏一些。谁胜谁负,谁生谁死,尤未可知。你莫非,不想赌一赌?”

说到了这儿,晏侯爷内心之中也是有细细的痛楚。

毕竟容秋娘跟了他那么多年,也是一片真情。无论容秋娘能不能暗算王珠,只恐怕也是活不过来了。可那又如何?这样子的复仇,方才有点意思,方才令人觉得有趣。更何况容秋娘知晓自己这些年来骗了她,心中颇多怨怼之意,自然绝不会如从前一样待自己。

若是如此,倒不如死了。

晏修轻轻的叹了口气,却也是不觉细细的眯起了眼珠子。

有些事情,自己是记得的。

前世他并没有死在了这里,晏侯爷的头,容秋娘的头,都是让发狂了的他生生砍了下来。

这里的血,留了一地,染红了地面。

可那个时候,他心魔初成,一辈子都是摆脱不了这个梦魇。

只觉得自己再无法相信任何人,更不会再爱任何人了。

而且就是因为这一次自己强行冲破禁锢,就算没因为走火入魔而死了,却也是身子受损。

五年之后,他这旧伤发作,身上的肉一块块的烂掉了,然后最后的日子被王珠照顾,就此死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容秋娘的刀正好向着王珠刺了过去。

然而王珠却也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她身子轻轻一侧,这刀子顿时也是不觉刺空了。

容秋娘素来柔弱,在侯府之中,不但连鸡都没杀过,甚至连粗重些的活儿也是没有做过。

她手腕被王珠扣住,根本抵不过王珠的力气。

王珠夺下了容秋娘手中的刀,也是没那么客气,一刀刺入了容秋娘的心口。

容秋娘瞧着刺在自己胸口的刀,眼中却也是流转不信的光芒。

她大口大口的喘气,一滴滴的鲜血却也是落下来。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容秋娘虽然已是无力法抗,却也是好奇万分。

王珠如今模样,没有半点吃惊之色,却也是好似一点儿都不奇怪容秋娘这样子做一样。

“晏修送你前来,糕点之中,早就说明了这件事情。我只是想不到,有着忠心耿耿头衔的缙云侯,居然也是会勾结前朝余孽,就此谋反。”

王珠心中在想,晏修没有除掉容秋娘,却暗示自己下手,显然是不忍心吧。

可她不会容忍,这些乱臣贼子,想要取自己性命的人。

“他,他果真是狠辣。他害死我亲儿子,侯爷不知道从哪里将这个孽,孽种带回来的。你们,你们都是在骗我。我,我的修儿,你死得好惨,好惨。”

容秋娘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任何一个女子,若是知晓自己亲生骨肉已经死了,自己百般疼爱的孩子居然是杀人凶手,那是都会如容秋娘一般的。

王珠只知道提防容秋娘,却并不知晓晏修并非缙云侯的亲生儿子,闻言不觉微微一愕。

而她更好奇,缙云侯为什么让一个杀害亲生儿子的凶手,代替自己儿子留在了府邸之中。

“那个,那个孽障喜欢你,九公主,所以我要杀了你。原本,我也是想要他尝尝心肝都碎掉的滋味的。可是,可是到底不成了。那个畜生,还是,还是对我有感情的。你,你杀了我,他不会想见到你。只因为,因为见到你都会不开心。”

说到了这儿,容秋娘自己伸手拔出了匕首。

一蓬鲜血顿时也是咕咕涌了出来,不但将容秋娘自己的身子染得红彤彤的了,还染红了王珠的裙摆。

容秋娘气若游丝,眼瞧着也是活不成了,可她眼睛里仍然是有恨意的。

“你见到,见到,那个畜生,就说,说我恨他。恨不得,让他千刀万剐,落得十八层地狱。母子情分?没有,一点都没有的。”

容秋娘拼尽了力气,说出了这最后几句话,顿时咽下了这口气。

王珠拂过了血淋淋的裙摆,瞧了容秋娘一眼,顿时也是离去。容秋娘心中恨极了晏修,就算死了,也是有意让晏修心里面难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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