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海想起枉死的妻儿老母,一时哭的不能自抑。
朝中诸人面面相觑,都是被钟大海所说的事情给惊呆了眼。
当初宣王逼宫谋反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人人都只以为宣王通敌叛国,又想弑君杀父,不仅仅是为了皇位,更是为了替其母报仇,替段家昭雪冤情,所以才会对楚皇下手。可是谁也没想到,当初的逼宫之事身后居然还另有内情,更想不到宣王逼宫之事,居然是渝王一手策划而成。
他们都是看着钟大海,其中有以前曾与宣王府来往之人,此时已经认出了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看起来颇为狼狈的男人,就是当初宣王倚重的府内帐房,而对于他所说的话,也几乎信了九成。
谋害亲王,蒙蔽圣听,桩桩件件都足以让钟大海抄家灭族,若非真是被渝王逼急了眼,若非真是妻儿俱亡,走投无路之下,他怎么敢将这些事情承认下来,只为了指证渝王,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渝王和贤妃此时早已是面无人色,而谢忱听到钟大海提到谢宜柳,察觉到楚皇扫视过来,满是寒霜的目光之时,也是紧抿着嘴唇,面露惊慌之色。
一旁的陆贾开口道:“数日前,微臣顺着线索找到钟大海时,就发现他身受重伤,几欲垂死,微臣费尽心力才将他的命救了回来。后来他将这些事情告诉微臣之后,微臣生怕他是信口胡言,诬告渝王,便将此事瞒了下来,并未上禀。而是自己先行暗中调查。”
“微臣将当初与宣王之事有所关联之人尽皆查了一边,调查之后才知道,不仅钟大海一家都死于非命,就连当初指证宣王毒害陛下的那个名叫李生的柯家下人,也于日前失足跌进河里淹死,而那对曾经救过李生的农户夫妇也消失无踪,他们所居住的地方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寻不到半点踪迹。”
“微臣发现相关之人全部被灭口之后。知道钟大海所言十之八九恐怕是真的,微臣怕以我一人之力会惊动了渝王,便邀了当初彻查宣王之事的栎郡王与臣一起。重新调查宣王私铸兵器,贩卖敌国的事情。”
“我们暗中顺着当初从宣王府别院之中搜出来的那本账册上的线索,一路查下去后,却发现那账册上所写的有关与宣王交易的流水之中。有近六成都是假的,其中真的那四成。全是远离楚国的边境小国,或是与楚国交好的部落所购买,他们将兵器运回国内之后,至少在近十年之内。都不会对楚国造成任何威胁。”
“微臣和栎郡王一起,想办法从其中几人手中拿来了当初与宣王交易的账本账册,并且害怕陛下不信。微臣还央求其中几方势力的人,写下了证词。”
陆贾从怀中拿出几本账册来。那些账册上面还附着一些按了手印的证词,将其交给彭德,彭德连忙将那些东西全部捧到了楚皇身前,楚皇拿着其中几张证词看了之后,又翻看了其中两本账册,脸上阴云更甚,而陆贾继续道:“这些账册和证词便与宣王交易的那些人所给,其中清楚记着他们与宣王之间的往来。如果微臣查到的这些都是真的的话,那也就是说,当初宣王私自贩卖兵器的事情,根本构不成通敌叛国之罪。”
楚皇闻言朝着人群之中的花允萧看去,沉声道:“栎郡王,陆贾所言可是事实?”
花允萧点点头道:“全部属实,而且并非全部事实。臣和陆大人在调查宣王的事情时还发现了一件更为奇怪的事情。那日微臣得知宣王郊外别院藏有兵器的事情乃是因百花楼一花魁告密,臣和陆大人察觉宣王之死有异之时,便想再去寻那女子,却不想那女子居然也离奇死亡。臣便询问了百花楼中其他人等,却从他们口中得知,当初柯兴庆死前最后所见之人并非是宣王的人,而正是那个向微臣告密,揭发宣王的百花楼花魁。”
“臣怀疑,当初宣王虽然对柯兴庆下手,但应当并没有杀死他,只是宣王自己并不知道,或者是,宣王被什么人给骗了,自以为自己杀了柯兴庆,实际上柯兴庆却是死于他人之手!”
“那一日臣率兵查封郊外别院,查出宣王私造兵器,再加上那李生突然出现,指证他杀了柯兴庆,若再加上有人从旁鼓动,宣王或许以为陛下一定会因此下旨废他,所以形势所迫才会做出逼宫之举。”
花允萧的话说完之后,楚皇脸上遍布阴云,他想起那一日宣王逼宫之后发生的事情,眼底就满是阴沉狠辣。
如果宣王没有逼宫,当年段家之事不会被天下人所知,段怡宁的死不会有人知道,他也不会因此背负上忘恩负义,逼死贤良之名!如果宣王没有逼宫,鲁庆平更不会在死之前拼着鱼死网破,将容璟的身世吐露出来,让得容璟知道了他的身世,让得他们本就不好的父子关系,如今更是如同仇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渝王!
楚皇豁然转头看向渝王,脸上暴怒杀意闪烁,他气的几步上前,狠狠一脚踹在他心窝之上。
“父皇……”
渝王吃痛之下,脸上血色尽消,他张大了嘴就想开口辩解,却不想楚皇还不解气,直接一把抽出身旁那侍卫腰间长剑,直接举剑朝着渝王身上刺去!
“陛下!!”
贤妃见状大惊,连忙跪着上前挡在渝王身前,死死抓着楚皇的手,满脸是泪道:“陛下,延儿是您的亲生儿子,陛下您不能杀他,臣妾求求你,饶了延儿,饶了他吧……”
楚皇一把推开贤妃,怒声道:“朕没有他这种狼心狗肺的儿子!你给朕滚开,如果再敢拦着朕,朕连你一块儿杀了!”
“陛下——”
“滚开!”
贤妃还想求情,楚皇大怒之下一剑朝着她头顶斩去。那剑直接斩断了她头上的发髻,髻上饰物落地,一头青丝垂落下来,让得贤妃无比狼狈,她此时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利剑擦着头皮而过时的寒气,心中顿时明白,楚皇是真对她和渝王动了杀心。贤妃面无血色的跌坐在地上。披散着一头乱发。而楚皇却在这一番动作之后,脑中传来一股眩晕之意,他手中长剑“啪嗒”一声落在地上。脚下一个踉跄就朝后倒去。
彭德就站在楚皇身后,见状吓得连忙伸手扶着楚皇,急声道:“陛下,陛下你怎么样。传太医,快传太医!!”
楚皇双眼赤红。手指紧紧抓着彭德的胳膊,嘴里喘着粗气道:“传,传朕旨意,渝王容延。无孝…孝德兄友之爱,为人阴毒,行事鬼魅。陷害兄长在前,置君父不义在后。废……废容祉渝王之位,即刻,即刻诛杀!”
“陛下!!!”
贤妃尖叫出声,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杀了延儿!那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嫡亲血脉!!
她跳起来就欲扑上前去,却不想几名侍卫快速挡在楚皇身前,彭德更是一把将贤妃推了开来,而楚皇见到像是疯子一样的贤妃之时,眼底满是厌恶,虚弱道:“贤妃无德,不配为一宫之主,废除妃位,即刻送入冷宫!”
彭德听到楚皇的话后,见楚皇越渐灰白的脸色,心中微凛,连忙低声道:“老奴遵旨。来人,送贤妃去冷宫!”
贤妃如同被抽了骨头一样,软倒在地,而容延则是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死死看着人群方向,他从未想过,他隐忍这么多年,筹谋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扳倒了宣王,得到了他手中势力,让自己足以和福王、庆王抗衡,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就落到了这种下场。楚皇一句话,便决定了他的生死,一句诛杀,就抹杀了他前半生所有的努力。
他突然如同疯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笑他自己可笑,更笑他在楚皇心中,从来就没有过半点地位,说废就废,说杀就杀,没有半点迟疑,更没有半点留情。容延笑的疯狂,他突然一把拿起之前从楚皇手中掉落的长剑,翻身而起,既然他都不当他是儿子,那他又何必再当他是父亲?!
容延举剑就朝着楚皇扑了过去,那模样竟是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彭德吓得拖着楚皇连退好几步,高声尖叫道:“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萧太后也吓得连连后退,脸上哪还有半点之前的华贵从容,一旁的侍卫纷纷上前阻拦,花允萧更是将楚皇挡在身后,谁知道容延却并没有半点退缩,他知道他今日必死无疑,若楚皇只是废了他的王位,他至少还能留下一条性命,他还能再次东山再起,可楚皇却是要让他去死,与其引颈就戮,他倒不如放手一搏,至少,死也要拉着楚皇一起!
容延本就是武将,身手高强,他手中剑光闪烁,片刻间就取走了两名侍卫的性命,朝着楚皇那边扑去,眼看着他就要靠近身前,楚皇怒声道:“反了,反了!这个孽子,给朕杀了他!咳咳……杀了他!!!”
花允萧闻言之后,眼底闪过抹狠色,他直接闪身加入了战斗,而那些侍卫听到楚皇的命令之后,手中也不再留情,团团围住容延容延之后,手中长剑毫不留情地朝着他身上招呼而去。容延势单力孤,又只有一人,如何能战得过那数十名侍卫,片刻之后,他身上便连中数刀,身上满是鲜血淋漓。
“渝王,罢手吧。”花允萧一掌拍在容延身前,看着重伤垂死的容延沉声道。
容延脚下一阵踉跄,嘴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上的伤势让的他体内的生命力不断流逝,而他嘴唇之上已是灰白,他却仍旧如同厉鬼一样抬着头,满眼恨意地看着不远处被赶来的禁军守在中间的楚皇,笑的凄凉道:“罢手?我曾经想过要罢手,想过要过与世无争的生活,是他给了我希望,让我以为我自己有机会能成为储君,所以我开始争抢,开始算计,开始做我曾经从来不会去做的事情。他坐看我们兄弟相争,看着我们为了那个皇位争的头破血流,看着我们同室操戈,却从来没有半点心软。我一直以为,他是想要在我们之中选一个最出众之人来继承皇位,可如今我才明白,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
“你以为他当真不知道当初四哥逼宫之事另有内情,当真不知道那奔雷弩的事情四哥是被人陷害?不,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什么都没做!是他放纵四哥逼宫造反!也是他,放纵我杀了四哥!!”
“什么妖星,什么无孝德兄友之爱,他不过是想要找个借口除了我,就像他当初借我之手,除了四哥一样!”
容延大笑着说道,他笑的悲凉,笑的眼泪横流,嘴里大口大口的呕着鲜血,感觉着越来越虚弱的身体,看着楚皇因为他的话而暴跳如雷的神情,听着母妃嚎啕大哭的声音,他嘴角上扬,眼前开始逐渐模糊。
从什么时候起,原本感情极好兄弟之间开始渐渐有了裂痕,大哥不再亲切的叫他小九,三哥、四哥看到他时,眼底也满是防备怀疑。他们会为了父皇的另眼相看,而费尽心力的陷害彼此,会为了父皇一个赞赏的眼神,而拼尽全力去做他以前从来都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他学着勾心斗角,学着心狠手辣,学着冷血无情,学着他曾经厌恶的所有的一切!他忘了亲情,忘了友情,忘了爱情,忘了所有会让他心软的一切感情!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算计他人,无时无刻不在计较着得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做才能让他距离那张龙椅更近一步……直到有一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得面目全非,连他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来。
容延嘴里呕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的鲜血来,手中的长剑再也握不住,整个人就那般朝着身后倒了过去,“砰”的一声,躺在了地上。
他看着头顶的四方城墙,看着透过龙凤檐梁洒下来的寥寥金光,耳边母妃的哭泣声越来越远,而父皇那张永远都是淡漠疏离的脸颊也越来越模糊……
他轻扬着殷红的嘴角,喃喃出声……
——若有来世,偎红翠,畅生平,宁做恣狂百姓儿,绝不生于帝王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