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
“什么是道？”叶弥冷冷打断他的话。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乌云在天空聚集，阴霾遍布，电光隐隐，冯天阔昂首而立，苍白的胡须随风而动，颇有超然物外的仙风道骨，“叶天师若想到观内听经，贫道奉若上宾。只是今天，贫道定要将这些鬼魅驱除干净！”
这倔强根骨，跟柳焕生年轻的时候有一拼。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无数花瓣纷纷扬扬，叶弥探出手，风裹挟花瓣，盈盈落在掌心，“我不懂修仙炼丹那一套，道德经玄之又玄，我只记得这几句。老先生，妖魔鬼怪，与神仙人佛一样，也是这天地所生。唇齿相依，时有龃龉；同则相亲，异则相敬。她们是异类，可若不杀生，不害命，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鬼属幽冥，妖属蛮荒，且不论她们是否真的从不杀生，单是不守规矩，滞留人间，法师道长们，都可以将她们除之而后快！”冯天阔不依不饶，义正言辞，唾沫星子乱溅。
叶弥很无奈，说了这么多废话，不过看在他是老人家的份上，不能动手只能动口，“既然说到规矩，敢问老先生，人生当如何？人死当如何？”
“人生，自然要心向光明，坦荡从容；人死，魂归幽冥，洗去尘俗污浊，轮回转世。”
“若人死，魂却在世间游荡，带着记忆，一次又一次在人间转生呢？”
冯天阔皱眉，沉吟半晌，“贫道曾听说，有人一觉醒来，脑海中突然多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曾经于某时，到过某地，见过何人等，言辞凿凿，历历在目。多半是疯癫癔症。”
四个字，都是病。
叶弥微微一笑，“鄙人不才，曾去过忘川。”
人死之后，灵魂沾染了凡尘和记忆，就像沾湿的羽毛，曾经轻盈，此刻却沉沉欲坠。忘川的神奇之处，就是洗去灵魂的浊气，以至纯至净、至坚至柔的莹洁，重入轮回。灵魂也有损耗，若受伤太重，只能化为清气，重归天地。
总而言之，质本洁来还洁去。
“灵魂在忘川内洗礼，过程很神奇，进去的时候五颜六色，就像一颗颗水宝宝一样，出来的时候都是蒲公英，透明纯净，长着翅膀飞翔。可是有的水宝宝不听话，在尘俗的大染缸里泡啊泡，却从来不洗澡。这一世是红的，下一世是黄的，再下一世是蓝的，一世又一世...道长猜猜，它最后会变成什么颜色？”
冯天阔嘴唇翕动，“最后会变成，黑色。”
“心肝肺肾肚，黑的不能再黑。”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叶弥轻叹，“道长觉得，这种游荡在人间，披着人皮、说着人话的存在，该不该收？”
“怎么可能有这种，悖逆常理的存在...”冯天阔用力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带着记忆转生，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修习邪术，有了损耗，就吞噬蒲公英的种子来补充，不断强化自己的灵魂，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实现永生。妹妹，我说的对吗？”
大门紧闭，在那之外，车门亦紧闭。
但叶弥依然听到应偲琬的浅笑，“又见面了啊，姐姐。”
可惜了这一副精致美丽的皮囊，和它真正的主人。叶弥冷笑，“姐姐二字，不敢当。你当初投胎到姨娘腹中时，就已经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属于修道者的记忆。”
典型的走火入魔。可是，叶弥没有杀她。
母亲突然离开，叶弥在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回到父亲的宅院，神力未显，一个普通却不服管束的女孩子，用不谙世事、又不屑世事的眼神，望着高高的青瓦白墙。
过的不畅快，几乎是理所应当。‘妹妹’很懂得在人前楚楚可怜，在人后使绊子，各种阴损招数，让叶弥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一无所长。
十五岁到十八岁，花季雨季，叶弥像是活在梅雨时节，从头到脚都霉，连上门提亲的都没有。
直到神力彰显，汹涌澎湃，像火山一样喷发。
本可以杀了她，令她元神俱灭。
一念之仁。不想让她体内、真正的妹妹与她一起魂飞魄散，也不想让父亲忍受亲人离世的痛苦。
为什么现在回来？明知叶弥今非昔比，还大张旗鼓的靠近。
这才是眼下，叶弥最关心的事情。
“道长，看过白蛇传吗？”
忽正忽邪，声东击西。冯天阔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已经跟不上她的思维，“听说过，人妖相恋、修成正果的故事，荒诞不羁。”
“白蛇产子，这子，却是文曲星的转世。为什么天上的神仙，要转世在一个半妖身上？神仙们明明看不起她。”叶弥煞有介事的问道，又或者是在问她自己。
“因为...”冯天阔语塞，怒道：“那都是瞎编乱造！”
“错。白蛇之子，有着人的形态和妖族的力量，本身就是无与伦比的进化。”叶弥低低一笑，连日来的疑惑，终于明朗。
她的目标是白楚楚。
“这么快就想明白了啊。”应偲琬妩媚一笑，“姐姐还是这么聪明，难怪浔郎和殿下都喜欢。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狩猎已经开始。
N市是叶弥的天下。想要从叶弥手掌心，夺走白楚楚的孩子，本就是一场硬战，不成功便成仁。可这机会太难得了，即使代价是魂飞魄散，她也要一试。
正邪不两立。可是大多数时候，人们并不清楚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比如冯天阔这个德高望众的道长，比如林老先生、林雅南，还有全天下无数自诩清高的名门正派。
一边是狐妖、和与妖魔鬼怪相伴的天师，一边是传承两千年的太一教、正派商人应雄，和自己扮演的乖乖女。
这么多天，各地最出色的阴阳师、法师、道长，以普通人的身份做掩护，源源不断涌入这座城市，就像一张大网，将白楚楚、叶弥和方家团团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