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她们暖融融的畅谈未来,看着她们暖人心脾的笑意,观察着抚摸自己肚皮时的动作,那种充盈而出的温暖爱意,让哪怕距离她们数个峰头的景陵,都觉得心头一暖。
那种关爱的、温暖的笑意,虽与记忆中的笑容有很大不同,但与他在仙界的两位师父却相差无几。
她们虽然一个冷、一个邪,但是言谈举止间隐藏下的对他的关心,确是怎样都隐藏不住的。
关心与爱意。
自从离开两位师父后,他的器具之心越发冰冷,波动趋近于无,只有在面临孔令羽——这位与他太过相似的灵魂时,情绪才会不受控制的波动起来。
像现在这种似春雨般不断敲击心扉的感觉,已经许久未发生过了。
景陵目光涣散,目光虽看着数个峰头外的管三娘与荣梨,心却早已飘到了两位师父的身边。
两位师父的各种开心的、温暖的、邪气的表情,渐渐汇总,最后逐渐与下面的荣梨、管三娘的表情重合。
“臭老头,我有些想她们了。”景陵喃喃自语。
“她们?谁?”在景陵空间中专注□□大太岁的明心火未反应过来,漫不经心回道。
景陵默然不语。
他生来便没看到过亲人,真正能够算得上亲情的,应该就是大师父和二师父……印象中,虽然两位师父经常捉弄他、让他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偶尔唇边面颊露出的笑意,倒是与此颇为相似……
生死离别,亲情允诺,久违的心情波动,似迷雾被暖阳驱散般,一直萦绕在心头不解的迷茫、混沌与不安,都被乌云后陡然升起的朝阳破除一空。
突然,景陵周身一颤,目中光彩变幻,福至心灵,周身明白色的火焰大炽,将他整个环绕其中。
他想: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器灵晋级之所以如此艰难,其首要点,是因为器灵本身为器,七情皆消、五脏虚无,如此下去的他们,情绪将逐渐接近于虚无。
长此以往,它们便只能称之为器,而不能称之为灵。
器灵欲要修炼,则首先需保证其拥有七情六欲,真正做到一个生灵应该具有的感情,而非一个器具所应具有的实力。
所以,纵使他的天道法则体悟早已达到了晋级伪道器的条件,却一直迟迟不能晋级,是因为曾经在他的修炼途中,依靠的是生灵精血,是“主人”强加给自己的七情六欲。
但现在,他需自己拥有七情六欲。
否则,他终究只能成为一个冰冷的器,而非一个灵!
生灵!
芷薇异世先知者的身份,不仅让他对过去不安,也对未来不安,这种不安在急需慰藉时,刺激了他本身便缺乏感情的心脏,产生了对感情的需求。如此看来,这百年难得一见的不安也并非坏事。
自从成为器灵后,他的七情六欲越发淡薄,这个问题在“主人”死后越发明显。仿佛世间再也没有能够勾动他情绪的存在般。
直到后来遇到了大师父和二师父,他或偶尔会被大师父整的心塞无语,或会被二师父整的暴躁不堪,她们给他的任务或许难缠、或许跳脱,但她们却是在真正关心着他。现在想来,在与两位师父的相处期间,反而是他在仙界时,情绪最多时。
若当真没有情绪,那他也就失去了心……
这或许也是两位师父极力建议他走有情道,而非他当时更愿意走的无情道的原因。
自从遇到孔令羽后,他的一系列心绪起伏、一系列的暴躁无奈,和那种仿佛对另一个自己的忍耐和疼惜……说到底,还是因为灵魂的太过熟悉,所以更能激起他的情绪。
情绪,其实他一直都有,只是不明显罢了。
他或许没有经历过爱情,但是亲情、友情一样不少,恨、怒、嗔、痴样样不缺。
他的心,一直都隐藏在他的灵体里,纵使本体为器,却不能剥夺他成为灵的自由!
大道寂寞,有灵者居之。
他承认他心性淡薄,却不承认他没心!
或许曾经在心底对于自己愈发稀少的情绪恐慌过,但这绝对无法成为阻碍他晋级的心魔!
当破!则破!
轰隆一声,景陵只觉自己一直困在伪道器前的薄膜终于被拨开云雾,得见真容。
他因器具身体,限制了自身的感情,常有空虚之感。故而明明内心虚无,却总是挂着温吞的假面来掩饰冰冷;明明情绪稀少,却总是以话唠来掩饰空虚。
那种话语越多、内心空虚感越强烈,越说、却总也追寻不到记忆中的欢乐,违和感甚……
没有感情的生灵,只是一群器物。
他想,他已经明白了天道为所有器灵们设下的考验。
不仅是要学会自主成长、不依靠其他生灵的精血,还要学会掌控并激发自己的情感。
重新获得一颗心!独属于自己的心!
重回到主峰,景陵无视大殿上的孔令羽,按部就班将主峰上的幻阵杀阵布置好,有出无入。
向荣梨传讯自己即将闭关晋级后,看向赖在大殿上不走的孔令羽:“我晋级期间,若宁坊有难,还望出手相助。”
“当然,你是我的未来道侣,我怎会袖手旁观?”
景陵:“……慢走不送。”
孔令羽从善如流的点头,“好,我会一直等你出关。”说罢便毫不留恋的起身,慢步踱出大殿。
景陵看着孔令羽渐渐消失的身影,直至确认他当真离开后,才挥袖合上殿门,布置好防御结界。
感受着再也压抑不住的境界,景陵再也抑制不住的闭上双目,周身灵气瞬间爆发,将他结成一个玉茧,包裹其中。
随着巨大的灵气的不断冲刷,一层层未完全被祛除的杂质被带出体外,景陵的思维随着灵气的冲刷,渐陷入无边的虚无。
他在妖界中的回忆,或许开怀,或许仇恨,但均因灵魂经过锻造的缘故,开始逐渐褪色,记忆最清晰的部分,还要从以器灵之身醒来时开始。
被主仆契约禁锢下的仇恨、解脱后的偏激,遇到明心火后二人干出的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和最后幸运的遇到了不走寻常路的大师父和二师父……
是他的大师父和二师父,将他在偏激仇恨的道路上拉了回来。
世人都道:长于妇人手,娇惯无冲劲。但他每每回想,都会庆幸自己遇到了她们,能够被她们呵护、重新找回修炼和生活的方向。
若说明心火给了他友情,那么大师父和二师父则给了他亲情。
重拾昔日回忆,细细品味两位师父的谆谆教诲,他发现,自己已许久未有激烈感情的心脏,似有暖流滑过。
大师父、二师父,徒儿想你们了!
大殿内,随着景陵的深入入定,明心火噌的一声变大,将景陵整个燎起至空中、层层包裹起来。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感觉,昏沉中的景陵自动化为一面白色精致古镜,意识陷入更加深沉的憨甜。
而原本空无一人的大殿内,却突然现出一长身玉立的人影。红衣、墨发,华丽慵懒,精致容颜,分明是孔令羽无疑。
孔令羽站在明心火外,端详着火焰中那枚让他移不开视线的精致银镜,那股诡异的电流再次自心房开始、向四肢全身肆虐流窜。
感受着周身渴望触摸的叫嚣,他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孔令羽想,他确实已经没救了。
舔了舔干渴的唇瓣,他端详着镜面里正在纯白雪山之巅仰面躺着的白衣少年,他眉目放松,嘴角轻翘,惬意、放松而又安心,口中哼唱着一首旋律怪异的歌曲。
明白色的火焰随着他的哼唱,忽高忽低。
白皙的手指隔着火焰轻轻摸索着镜子的边缘,墨色的眼眸转为赤红,其内满是痴迷,半晌,孔令羽低低沉笑:“明明在那一魄中看到的镜子是大红色,现在竟全部变为银白,真是倔强。”
爱欲为其生、恨欲让其死。当厌恶红色后,连一丁点红不愿让它在自己身上出现,这……就是景陵。
突然镜面上画面一变,远方缓缓行来两位少女。
孔令羽的眉梢紧蹙,还不待他将出现在景陵梦中的少女模样看得清晰,眼前的火苗陡然窜高、遮挡了孔令羽探究的视线。
孔令羽不悦皱眉。但眼见是景陵的关键时刻,也未出声打扰,只是脑海中不断播放方才出现在镜面上的两抹剪影。
完全陌生的、却是可以让景陵纵使在睡梦中、都能露出放松笑意的剪影……
随着明心火焰的升高,此处大殿已不能多待,孔令羽最后回头看了眼火焰中的镜面,却正好对上镜面内那位粉色衣衫女子似笑非笑的眼眸,似不屑的笑睨他般。
孔令羽:“……”
尚来不及开屏挑衅,就得离开,孔令羽现身主峰下,被气得一身毛差点炸起来:那女人是谁?
过来咱们比脸!比实力!比开屏!
以己度人,纵使他们二人的成长环境在很早以前分了一个岔,但都不是喜与人接触之人。就像他,只要一与人接触就会起红疹,景陵则从未见有人能轻易靠近他半米范围内,除了上次像知娘那般,纯以实力靠近。
但就在刚才,他竟然在镜里看到了景陵毫不在意的被那位粉衣女子接触,面上始终挂着柔和的笑意。
那个女子竟在景陵心中占有一个特殊的位置!那怎么可以!
他来到此方世界,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特殊的存在,结果,自己在对方心里,连个特殊都没占上,就被人抢了先?!
他讨厌太多无法掌控的意外,这种自己的所属物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从头羽、到尾翎,整个都不舒服!
一身血煞之气不受控制的升起沸腾,黑色的眸子,渐渐转为赤红。
因得到景陵即将闭关而赶来的众妖:“……”
硕铭看着不知为何心情开始不爽的孔令羽,小心的抖了抖身子,小心翼翼上前道:“君上,宁坊山峰已经布置完了,我们还撤吗?”
孔令羽赤红着一双眼睛看向硕铭,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煞气,让哪怕身宽体胖的硕铭都有些小心肝发颤。
或许因为思考,孔令羽赤红的眼珠渐转黑色,许久点头道:“华峰其他妖众回去,你俩留下。”
“诺!”硕铭点头,迫不及待的与怀鲁一起消失。
待所有大妖均迫不及待离开后,孔令羽墨色的眼珠深沉的看向剩下的辛伊和青痕:“为何你二人还未走?”
青痕拧眉:“我们要给王上护法!而且就亲疏远近而言,妖君似乎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