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时节,正宜进补,然皇后阿娇已吃了数月温补『药』膳,此时见着补品便是腻歪。
刘彻上辈子虽未学医,但近年亲手撰写出不少医书,也知秋季最忌温热大补,尤是汉中秋冬干燥,若在天候尚不算寒凉时进补人参、鹿茸、羊肉等温补食物,则易内燥不安,扰『乱』睡眠。
与老医官商量过后,暂且让阿娇停了『药』膳,大汉皇帝连续数日亲下庖厨,洗手做羹汤,陆续为阿娇整出桂圆莲子羹,芝麻核桃酥,乌鸡枸杞汤等等新鲜的吃食。
阿娇吃得舌头都快掉了,感动得涕泪横流之余,却又埋怨刘彻,有此等既好吃又有助滋补的吃食怎的不早拿出来,凭白教她吃了数月口味清淡的『药』膳。
刘彻自是抬手敲她爆栗,果是个小没良心。
倒非他有心藏私,芝麻和枸杞都是出自西域,桂圆又以产自岭南者为佳品,便连那乌鸡都是他特意命人到豫章郡庐陵县的山林中找寻良久,则舌黑龙爪的珍品,快马送来长安。
光为阿娇做这膳食,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丝毫不比去年刘越和刘寄从西域送来葡萄轻省。
刘彻深觉自个着实有些以权谋私,然天家子嗣亦是悠关社稷的大事,倒可聊以**。
况且这事也未必真会赔本,刘彻已命帝国科学院的农业研究所在渭水之北开辟了专门用于移植嫁接,育苗选种的种植园,对多种外地或本土的经济作物进行栽培育种。
各郡县的农业局也没闲着,在大农府的主导下,不断试种适宜当地种植的各类作物,以便择取可向民间推广的优良品种。
随着新式耕犁的出现,耕作效率大为提升,且因犁地更深,能刨出深埋地底的虫卵,虫害亦大为减少,去岁关中农田的亩产再度出现小幅提升。
太仆府又不断向民间释出马匹乃至耕牛等牲畜,刘彻预计大汉农业应可迈上个小小台阶,至少能达到后世明清两朝的水准。
待得诸越入手,土地肥沃的大江南就可全力开发,日后即便养活上亿百姓都毫无压力可言。
眼下大汉的工商业发展迅速,尤是京畿三辅工匠的月例暴涨,不少农人辛苦耕作整年,挣到的赀财尚抵不过那些工匠小半年的月例。
这虽有助吸引农人进入作坊务工,但长此以往亦非好事,想办法提升农人的收入已是当务之急。
想提高农业收入,光靠生产粮食可不行。
在推进工业化时,必是谷贱伤农,谷贵伤民,朝廷需严格调控粮价,不时其出现大幅波动,尤是不能迅速上涨,故农人与工匠的收入会出现较大差距,这即便在后世华夏亦是只能稍稍缓解,而无法避免的。
关中各郡县推广的棉麦复种大为成功,农业收入至少增加了五成,然而刘彻是大汉天子,眼光自不能仅局限在关中,中原,巴蜀,河朔,雍凉,燕北乃至诸越,还有太多地方尚待开发。
唯有在保证粮食产量充足的前提下,推广部分经济作物,才能提高农业收入,避免农人和工匠收入差距过大,产生难以调和的阶级矛盾。
还是那句话,凡事皆要掌握好度。
农人收入过高,就缺乏进入作坊务工的动力;农人收入过低,就会导致农业劳动力缺乏,抑或农人生活困顿,对工匠阶层由慕生恨。
经济作物种植范围过小,农业收入就无法普遍提升;经济作物种植范围过大,就会侵占生产粮食的耕地,成为谷蔬之祸。
朝廷的作用就在统揽全局,进行宏观调控,使得农业,工业乃至商业皆能平衡发展,进而相互促进。
刘彻身为穿越众,晓得朝廷在农业推广上,尤是对经济作物的种植只能向农人提供合理建议和传授相关农艺,不能胡『乱』发布政令,更不能搞一刀切。
后世华夏不少官员好大喜功,搞甚么芒果之县,苹果之乡,弄得农产品大量滞销,农民血本无归,造成的恶果比贪污更为可怕。
不要低估老百姓的智慧,他们常年与土地打交道,只要能从各郡县的农业局学到新的农业技艺,自然会判断是否适用于自家土地。即便会因眼界不够开阔,耽误些年,但总归会自行调整过来,不需十指不沾泥的官员们外行指导内行。
皇后阿娇不似刘彻般忧国忧民,只是欣喜今岁又有葡萄吃了。
去年刘越和刘寄得了皇帝去函,遣人不断在西域诸国挖掘特有作物。
每每破城灭国,西域诸国的王室林苑里的珍品作物多是被连根刨出,经过相应处理,免得在运送途中枯萎,便由汉军将士押着外族奴隶尽皆运往长安。
近千株枝繁叶茂的葡萄植株被送入未央宫的林苑内,重新栽活的虽不到两成,却足以供大汉皇室享用。
数月来,阿娇少食辛辣荤腥,不碰寒凉蔬果,人生乐趣几乎少掉大半。葡萄『性』平味甘,可补血益气,却正好适宜她食用。
阿娇自从入夏就盼着葡萄成熟,尤是末伏回宫后,就终日徘徊在爬满葡萄藤的回廊里,望着那一串串青涩果实直流口水。
待得七月末,葡萄终是成熟下树,阿娇抱着盛满葡萄的竹篓吃得眉开眼笑,若非老医官扬着拐杖教她不可贪食,怕是得真得吃出『毛』病来。
农业研究所的渭北种植园亦移栽了不少葡萄,且早被国舅田胜牢牢盯上了,闻得葡萄成熟便是寻了少府卿陈煌,愿出高价尽数包圆。
陈煌早得了刘彻指示,种植园产出的多余苗种和作物皆可对外出售,以此填补各项开销,免得常年不见收益,还得不断往里砸钱。
见得田胜有意购买葡萄,陈煌自是欣然应允,除让农匠留下部分良种试着能否育苗,其余皆是卖给田胜。
入得八月,长安城的贵『妇』贵女们闻得天上人间有葡萄可供享用,每人每日还可限量外带少许,皆是惊喜不已。
皇宫里虽也种出了不少葡萄,但能得天家赏赐,有口福尝到除了刘氏王侯,也唯有元老重臣和外戚世家,且数量亦是不多,仅够尝尝鲜。
天上人间的葡萄依不同品种和品相,每串售价在数百钱到千余钱不等,虽颇是昂贵,但仍是供不应求,引得贵『妇』和贵女们纷纷抢购。
田胜经商多年,晓得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每日只限量供应。
黎明前遣人从渭北种植园采摘葡萄,早晨便可送入天上人间,串串水灵新鲜,摆在精致的托盘上明码标价,任贵『妇』贵女们自行选取。
窦宪近年与田胜交往密切,已算得上至交好友,见得田胜又整出牟取暴利的独门生意,忙是登门讨教,想着能否走走他的路子,也多弄些好货在清河百货出售。
田胜摒退了下人,低声指点道:“今岁渭北种植园的葡萄已被我包圆了,不过听闻农匠们正在试种寒瓜和甚么哈密瓜,明岁入夏应能成熟收获。若是贤弟有意,不妨提早去走走少府卿陈煌的门路,到时或能得着大进项。”
窦宪忙是连连点头,由衷感谢道:“田兄仗义,倒是小弟抢了你这独门生意,着实有些愧疚。”
“贤弟言重了,这算得甚么独门生意,无非抢在前头多挣些钱财。”
田胜摆摆手,实话实说道:“似这等农物,待种植园的农匠种熟了手,陛下定然会如过往的麦种和棉种般向民间广为传播农艺,并提供良种。故贤弟若想借此牟利,愈早下手愈好,毕竟物以稀为贵,日后百姓种得多了,就不再如现下金贵了。”
“田兄说的是,小弟最佩服田兄眼光独到,每每抢占先机,得享头汤,日后还望田兄再多多提点才是。”
窦宪颌首不已,他这话是由衷之言,不存甚么谄媚讨好之意。田胜乃至田氏皆不足让窦氏屈节巴结,他是真的佩服田胜的经商手腕,与身份无关。
田胜忙是摆手笑道:“以你我间的交情,说这话就太见外了。”
窦宪回府后,将此事说与阿父窦浚听。
窦浚久居朝堂,现下又是位列九卿的大行令,眼界自然比窦宪更广。
“渭北种植园,葡萄,寒瓜,哈密瓜……”
窦浚捋着胡须,嘴里不住念叨,眼神愈发明亮起来。
窦氏全族在各郡县广置良田万顷,若是能得到这些新的作物及相关农艺,那其收益当是何其丰厚?
窦浚不傻,自不会将这等独门消息与其余朝臣分享,即便是对同派系的大臣亦没『露』半点口风。
他寻了个沐日,独自入宫求见皇帝陛下。
换做过往,他或许会去请太皇太后出面说和,如今却是瞧得清楚,陛下尤为不喜外戚请出太皇太后,太后乃至皇后。
若此事真去求太皇太后,指不定要弄巧成拙,反倒惹得陛下不悦。
刘彻在未央宣室召见了窦浚,听完他的请求,心中颇是无语。
自家这舅祖父果真老『奸』巨猾,竟愿出巨资支应渭北种植园的各式开销,只求日后的新作物新农业皆优先供应窦氏。
这特么分明就是后世的产学合作嘛!
贪欲果能激发智慧,向来执汉廷保守派牛耳的窦氏家主,竟能想到这等跨时代的好主意,真让刘彻这穿越众大长见识。
“也罢,既然大行令执意出赀,便待少府卿陈煌与你商讨妥当,再以少府与窦氏的名义立契,将此事定下,如何?”
刘彻确是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若真能办好,或者可竖立个产学合作的典范,自是欣然应允。
窦浚大喜,忙是躬身道:“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