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十月之望,汉人谓之下元。
三元之日,皆有其各自寓意,上元赐福,中元赦罪,下元解厄。
汉军原定在这日进逼匈奴骑军大营,以便真能替大汉万民排难解厄,孰料皇帝陛下颁下军令,非但继续罢兵休战,更是赐下不少酒肉,以此犒赏各营将士。
防务自是不会有半分懈怠,毕竟离匈奴大营仅二十余里,大队斥候游骑四处游弋,防备匈奴骑军袭营。
虽是战时,但因冬日酷寒,将士们在休整时仍是允许饮酒驱寒,只不能多喝,况且行军在外,想喝也没地买去。
皇帝陛下之所以能赐下美酒,盖因出征前特意准备了不少的马奶酒,皆用大皮囊盛着,由辅兵们携带,将士们能分到的也不多,仅是每人喝上数口过过瘾,图个乐呵。
骑军出征除却有诸曹辅兵随行,更多需备马换乘,此番汉军算上胡骑羌骑有十五万,但尚有万余辅兵,战马更高达二十万匹,借以携带的军需颇为充裕,刘彻也才敢远离各处边塞,绕到匈奴大军的北面。
恰逢下元,又是决战在即,酒肉还余下不少,这本是留着庆功时犒赏将士的,依照现下的情形,应能围歼匈奴单于部,庆功宴自要班师回朝后再摆,且要大摆特摆,怎的也得弄个十天半月的流水席。
刘彻索性赐下大半,让将士们吃饱肚子,好生休憩,将养气力,等待那定鼎之战的到来。
汉军大营尽是欢歌笑语时,殿内中郎将仓素已在百余里外接引了虎贲卫和十万乌桓骑射。
虎贲卫则暂分两营,各由虎贲左监和虎贲右监统领,分率五万乌桓骑射,由郎卫引领至皇帝陛下划定的地点扎营,等待决战的到来。
左中郎将李松麾下的两千郎卫亦分作两支骑队,继续协从虎贲卫作战。
因汉军遣出众多斥候骑队四处巡弋,使得匈奴游骑的查探范围不超过三十里,但刘彻出于谨慎,还是将虎贲卫和乌桓骑射安排在匈奴大营东侧和东北侧的五十里外,免得暴露行迹。
乌桓大军昼夜奔驰五百里,俱是人困马乏,到得预定地点扎下营帐,倒头便睡,都懒得多做防备。
乌桓将士们可以歇息,各部首领却是要随着虎贲校尉马屿前往汉军大营,能否有幸觐见大汉皇帝且不提,终归是要做人质的,否则皇帝陛下怕是不放心。
各部首领看着前方与马屿并马执辔,谈笑风声的那名大汉将领,晓得乃是殿内中郎将仓素,大汉天子最信重的近臣,皆是心念急转,想着怎的能和他攀上交情,日后或有大用。
仓素眼光毒得很,瞧出乌桓贵族中领头的忽都和巴鲁彼此间颇是不对付,便是让二人也纵马上前,边是行进边是与他们谈笑,倒着实套出了不少乌桓内部的消息。
旁边的马屿听的嘴角抽搐不已,心道出身羽林卫的仓素果真不似我虎贲卫般实诚,无论何时都不忘套取消息,且能不露半分痕迹,端是个面善心黑的笑面虎啊。
到得汉军大营,皇帝刘彻没召见乌桓首领们,而是遣郎卫将他们安置在部分辅兵所居后营,倒非刻意轻慢,着实是忙着向众将讲解决战策略,暂时无暇与他们虚应。
乌桓贵族们见得营帐不错,酒肉管够,倒也没甚可抱怨的,既来之则安之,吃饱喝足便皆歇下。他们养尊处优多年,此番纵马疾驰五百余里,险些要了老命啊。
入夜时分,初雪飘然而至,好在漠南草原冬季干燥,没夹着太多雨丝,否则明日的大草原怕是会泥泞不堪。
此番出征的汉骑多为关中子弟,不至太过畏寒,况且还有羊毛衣裤和棉袄,倒也睡得安稳。
初雪带寒风,小而未盛,且是夜冻昼化。
清晨还见得遍野积雪,午后却已然化尽,雪水渗入枯黄的草原,使得泥土松软不少。
“不利于骑兵冲锋,却有利于层层推进的阵地战,于我汉军而言,算是损益参半吧。”
刘彻步出大帐,翻身上马,领着亲卫们在草原上驰骋片刻,喃喃自语道。
“传令下去,计划维持不变,各路骑营尽数就位,重新扎营后,休整备战,明日卯时出营!”
他让亲卫前往各营传达军令,便是打马回营,养精蓄锐去也。
是夜,未再降雪,风势却是不小,足足刮了大半夜,方才止歇。
汉六十七年,十月十七。
卯初时分,汉军各路骑军出营列阵,东面及东北的十万乌桓骑射紧随虎贲卫,率先进军,马速不快,直到卯正时分方才抵近距匈奴大营二十里处。
羌骑和胡骑除却先前伤亡者,尚有近愈六万,据守西面及西北,因其驻营本就距匈奴大营颇近,故推进得更为缓慢。
中路的汉骑让是细柳在前,中垒居后,大部分辅兵则据守大营,未曾出营随行。
汉骑的行进速度与胡骑和羌骑相当,然因笔直进逼,距离最短,卯正时分已是抵近匈奴大营十里外。
二十余万骑兵合围,场面颇大,又不是全速突袭,军臣单于早已得到斥候禀报,虽不晓得汉军的准确数量,但必是超过匈奴大营内的十五万铁骑。
军臣单于骇得脸色惨白,边是吩咐诸将整军出营,边是惶惑道:“汉军怎会有如此众多的兵力?”
中行説忙是道:“大单于,现下军情紧急,无暇再想此事,汉军缓步进逼,必是要与我匈奴大军决战,此时最紧要的乃是速速出营布阵。”
“国师言之有理!”
军臣单于强自平抑心绪,沉声道:“传吾军令,各部出营列阵,将奴隶尽数驱赶至阵前。”
匈奴骑军对汉军进逼早有防备,列阵的速度亦是不慢,小半个时辰便是布好阵势。
依着中心説的建议,匈奴骑军没再布雁阵,而是规规矩矩的方阵,薄中厚方,四周兵力较多,可更好的防御汉军进攻,且因背倚大营和山麓,可防止汉军绕行包抄。
十五万铁骑构筑方阵,长宽近愈两里,也没行进,就地等着迎战汉军。
军臣单于更是遣兵将,从广宁塞城及山谷内征调战奴乃至族众,速速赶来助阵。
汉骑抵近匈奴军阵五里后,便是驻马不前,等着两翼骑营合围,亦等着天色大亮。
冬日昼短夜长,待到辰时方是旭日东升,普照遍野。
刘彻早已得了斥候禀报,晓得匈奴骑军将数以万计的奴隶驱赶至阵前,本道匈奴人是想派些战奴做炮灰,也没太在意。
待得天亮后,斥候方才查探清楚,那些奴隶皆为妇孺,且多是衣裳单薄,站在大草原上迎着寒凉的晨风,瑟瑟发抖。
“诶,男子无能,祸及妻儿,我大汉应引以为戒!”
刘彻向来鲜少悲天悯人,更不会有甚么妇人之仁,这场决战悠关汉匈国运,莫说那些妇孺多为外族,即便是大汉子民,也不可心慈手软。
否则,日后死的大汉百姓会更多!
刘彻本就理智到冷血,身为背负社稷的帝皇更需时刻权衡利弊,作出最利国利民的抉择,为十数万乃至数十万外族妇孺而让大汉将士付出更大的伤亡,那是后世影剧和小白文中才会出现的狗血情节。
大汉将士不是爹生父母养的?
大汉将士就没有妻儿老小么?
圣母表滚粗吧!
“传朕口谕,让细柳及中垒将士好生看看,仔细想想,若今日我大汉战败,站在前方的会否是他们家中的妻儿老小?”
刘彻面色沉凝,沉声吩咐道:“不忍屠戮妇孺者,可禀报直属将官,退至后军,朕必不怪罪,但若战时迟疑畏缩者,战后尽皆以军律处置,绝不宽恕!”
刘彻不希望在决战时出现畏手畏脚的将士,尤是大规模骑兵冲锋时,中途避让妇孺会严重阻碍后方袍泽的行进。
匈奴君臣可不就打着这主意么?
华夏为礼仪之邦,多以仁德示人,鲜少屠戮老弱妇孺。
将这些奴隶摆在阵前,既能让大汉将士产生心理压力,又可用血肉之躯绊住汉骑马速,倒是好算计啊!
只可惜,他们遇着刘彻这心狠手辣的大汉皇帝,为了汉室永固,可不计个人毁誉。
何况,历史往往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不是么?
匈奴人更是忽略了细柳将士的作战经历,六十余万乌孙人都已被他们尽数屠绝,不在乎再多杀些外族妇孺的。
“汉军威武,杀!杀!杀!”
“非我族类,杀!杀!杀!”
细柳将士着实没让刘彻失望,口谕刚是传下,细柳骑营便是爆出齐声大吼,声震云霄。
“传令殿内中郎仓素和细柳校尉公孙昆邪,郎卫可先略作突进,隔着匈奴骑兵的一箭之地,以掌心雷从四周轰那阵前奴隶,尽量将他们驱赶到匈奴军阵所在。
若是匈奴军阵被冲乱,则由公孙昆邪自行决断可否趁势冲锋,不必再来禀报,以免贻误战机!”
刘彻分外满意的重重点头,沉声道:“朕倒要瞧瞧,那些奴隶是畏惧匈奴的利刃,还是更畏惧我大汉的神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