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十分。
顾山很愤怒,喝声如雷。
顾玄挠了挠头,脸色讪然。
杨玉英瞪了一眼顾玄,脸上也有怒色,但内心并无怒气。
她坚信儿子将她和顾山禁锢在这里,不让他们去祠堂的真正意图。
他们若去,有他们在场,以顾山的性格,顾玄定会束手束脚,难以放手施为。
顾千雪看了看怒气冲天的父亲,然后再看看哥哥,脸上竟是有点幸灾乐祸的狡诡。
哈哈,从小到大,终于看到优秀的哥哥被爹娘训了。
“我杀了顾泰……”
顾玄缓步上前,言简意赅,走到父母面前时,正好将祠堂发生的事说完。
他的话音落下,没人接话。
院子,静悄无声。
顾千雪瞪大着双眼,既震惊,但又兴奋。
哥哥,永远滴神。
杨玉英也震惊,但她嘴角却是掀起一抹笑意。她虽料到儿子今天到祠堂绝不会低头,定会让那帮没脑的家伙吃苦头,只是没想到顾玄比她想象中做的还要绝,行事比想象中还要杀伐果断。
很好。
这个世界,人善人欺。
我们可以不去欺人,但人家欺到头上,就该重拳出击。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就该如此。
如果顾玄今天向那帮家伙低头,明天就得跪。
这一点,不似他父亲。
顾山就是太仁厚,太念亲情了,所以这些年跟顾泰和顾青是亲兄弟,是顾家身份尊崇的三爷,可是手无实权,毫地地位可言,顾家又有几个人真正将他放在眼里,哪一个对手握实权的顾泰和顾青不是恭恭敬敬?
这些年,能打理清霞玉斋,全是因为儿子的原因。
这不,儿子一废,人家立马剥夺儿子的少族长资格,将清霞玉斋收回,浑不在意顾山的感受。
好,很好,非常好。
男子大丈夫,行事就该如此。
“你,你……”顾山则是气得浑身发抖,声音也抖的厉害,“他们虽是百般不对,但,但他们是亲人啊,特别是顾泰,顾青,顾玉,顾峻,那可是你顾玄的亲大伯亲堂哥啊,你,你怎么就下得了手,你怎么就下得了手……”
说到最后,气得脸色发青,而双眼,已经老泪纵横。
顾玄没有接话,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默默地跪在了父亲的面前。
我顾玄可不跪天不跪地不跪君,但父母可跪。
在他心中,父母最大。
“孽畜!”
顾山右手猛地抬起,狠狠地拍向顾玄的头。
“顾山!”
“爹!”
杨玉英和顾千雪急呼。
顾山的手没有拍下,悬在了顾玄的头顶,手掌心都触碰到顾玄的头发了。
手颤抖的厉害。
杨玉英和顾千雪就算不出声,顾山又如何拍得下这一掌?
他是很愤怒,因为他仁厚,重亲情。
但他知道,儿子做的有错?
在他看来,有错,但不全错。
很多人背后嘲笑他平庸无能,嘲笑他是不开窍的木头疙瘩,实际上他只是不想争,行事有原则而已。
他不傻。
最了解顾山的杨玉英,更是知道丈夫是属于那种大智若愚。
兄弟三人,顾泰和顾青热衷权柄,顾山让给他们就是。对于顾山来说,自己衣食无忧,儿女平安,要那么多权柄干嘛。
“你可以不杀他们的,可以不杀他们的……”
顾山许久后将手掌收回,然后双手捂脸,放声痛哭。
此时,他没有怒火,只有悲痛。
不管顾泰和顾青如何,可是年幼的时候,每次他被人欺负,两个哥哥都会挡在他的面前。有好吃的,两个哥哥都会给他留一点藏一点……虽说两个哥哥长大后,热衷权柄,兄弟三人渐行渐远,可是对于他来说,不仅仅记得两个哥哥长大后为了权柄对他的打压,还记得哥哥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啊。
顾玄默默跪着。
他能理解父亲。
只是父亲的性格,对两个哥哥有点想当然了。
顾玄二世为人,前世更是天界至尊,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
顾泰和顾青这帮人,利欲熏心,对顾山早就没有了亲情可言,早就没有兄弟情份了。特别是经历了明天寿宴的事,经历了聚仙酒楼前的事,早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他实力不足,顾泰那帮人得势,他活不出祠堂。如果他受族规所约束,今天低了头,他们以后就会想办法以族规对他进行各种刁难,暗中更会损招百出,置他父亲于死地。
他顾玄不惧那帮人,可是父母呢,妹妹呢?
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他绝不会再给他们施暗箭的机会,将他们杀了,就是最简单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死人才不懂得施暗箭。
至于老太君那里,顾玄另有打算。
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奶奶才是顾家最贪恋权柄的人。高高在上了这么多年,现在他崛起,超出了她的掌控,这是她最不愿看到也是最不允许的。
这种贪恋权柄的人,心中只有权柄,只有利益,没有亲情可言。
所以她直言家族利益至上。
其实她说这句话时,没有将话说完。
所谓的家族利益至上,那也得是由她掌控的家族,利益才能至上。
说白了,她的利益,才是至上。
许久后,顾山的情绪渐渐平复,长叹了口气后道:“起来吧。”
顾玄这才起身,帮父母解了禁锢,然后将三块玉简拿出来,分别递给父母和妹妹顾千雪,跟他们解释说玉简里有他烙印的修行功法和武学,这都是他认为最适合他们的。
杨玉英突然问道:“玄儿,你怎么会这些?”
顾玄对此自是早想好了说辞,道:“我半年前其实不是全废,而是我得到了一个大奇遇,改修功法,需要半年时间才能恢复修为,所以在大家看来都以为我废了。”
“果然。”
顾山,杨玉英和顾千雪脸上都浮现恍然大悟之色。
半年前突然废了,半年后实力突飞猛进,竟是到了可以斩杀武道宗师的地步,如此大的变化,若不是有大奇遇,如何能解释得通?
他们心里都有所猜测,现在顾玄的解释,正如他们所猜。
“福爷?”
杨玉英因为所坐位置面对着院门口,突然看到顾福正从远处走来。
顾千雪和顾山都是一震,都看向门口,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惊讶,几乎一天看到福爷,谁能想到他竟是武道宗师啊!
顾福很快就走进院子。
顾山,杨玉英和顾千雪都突然心有灵犀一般,悄然将玉简收好。
“福爷。”
顾千雪主动迎上,态度热情。
顾山和杨玉英也都起身。
虽然已知道顾福跟顾玄打赌输了,以后将一辈子给顾山当护卫,但他们却不会因此就端架子,顾福不管是年纪还是武道宗师的身份,都值得他们尊重。
实际上,只知道顾福是门房的时候,他们对顾福也是向来尊敬,视若长辈。
“顾福叩见族长,族长夫人,少族长,大小姐。”
顾福倒头就跪。
“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起来,以后大家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顾山,杨玉英和顾千雪都吓了一跳。
顾山和杨玉英急急上前伸手,亲自将顾福搀扶起来。
顾千雪也双手伸出,作势要扶。
顾福起身,心里很是欣慰。
在顾家这个大染缸,三少爷可谓是出污泥而不染了。
当然,他心中所说的三少爷,并不是因为顾山是顾家的三爷,而是因为顾山原本的身份也是三少爷。
顾山请顾福坐下,然后说道:“福爷,我并不是族长。”
顾福笑道:“少族长说了是,那就是了。”
顾山嘴动了动,最后苦涩摇头。
顾福看出顾山眼眸深处的悲穆,心里更是暗中点头,念亲情,很好,很好。
顾玄突然出声,道:“以后福爷就住在这里了。”
顾山在顾家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毕竟是顾家三爷,除了地位远不如顾泰和顾青之外,衣食住行方面,还是不差的,所以院子很大,房间很多。
原本还有几个仆人的,但顾玄废了后,这里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在这里的仆人常被顾泰和顾青家的仆人嘲笑或者欺负,于是这些仆人都申请离开。
顾山和杨玉英能理解他们,所以放他们走了。
所以现在空着的房间很多。
“我去收拾下房间。”
杨玉英起身。
“娘,我帮你。”顾千雪也起身,很是懂事。
顾山突然问顾福,道:“今天中秋,喝点酒?”
今晚喝酒,与中秋无关。
酒,开心时想喝,悲痛时更想喝。
顾福说道:“族长想喝,老奴自当相陪。”
他的自称也悄然改变。
顾山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纠正什么,起身去拿酒。
顾玄突然说道:“暂时委屈福爷爷了。”
顾福摇头摆手道:“能跟在族长身边,是老奴的福气。”
顾玄笑了笑,心里承认顾福这个说法,你顾福如果表现的好,以后少不了你一桩踏入先天武宗的机缘。
顾山很快就提着酒来,顾玄去厨房拿碗。
三人便是在院中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后,顾福说回去原住处收拾收拾便离开了。
顾山盯着顾福的背影看,直等顾福的背影在视线中淹入夜色了才看向顾玄。
顾玄说道:“堂堂武道宗师,爷爷不在的情况下,他当个地位低微的门房还能守诺在顾家这么多年,就凭这一点就足可值得我们信任。”
其实顾玄暗中动用秘术查看过顾福。
身有杀孽,却无恶业缠身,可见他杀的人,都是该杀。
当然,该杀的人,未必就不是好人。
但好人有时候也要看立场。
哪怕你是天下第一善,你要杀我,那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坏人。你要杀我,我杀了你,那也是天经地义。
所以有人说,好人的眼中,坏人就是坏人。但在坏人的眼中,好人就是坏人。
不管怎么样,顾福未必是好人,但绝对不是坏人。
顾玄陪着父亲喝了两碗,便以有点累为理由离开。
顾山没有多想,因为他知道顾玄今天经历了什么。
累很正常。
顾玄出了院子并没有直接离开顾家大院,而是向老太君住的地方去。
他有些话要跟老太君说。
这些话,在祠堂说不方便。
圆月已悬空。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江北城有在中秋放烟花的习惯。此时城中一些地方已经放起了烟花。
绚烂的烟花犹如花朵一般在天空中绽放了,放眼望去,天空被烟花占据了,五彩缤纷的,像春天的花儿一样艳丽,像天边的彩霞那么耀眼,像高空的彩虹那么光彩夺目。
中秋,月圆,人圆,团圆之夜。
很多家庭,远方的游子回家,是大喜,该庆祝。
以往,顾家也有会因为在外的游子回家而进行一些庆祝的活动。
然而今晚的顾家,注定是一个悲伤的夜晚。
没有喜庆的气氛,有的只有浓浓的哀悲气氛弥漫,听不到喜笑声,反而在夜里,能清晰听到悲痛的哭声,顾玄甚至还隐隐约约听到咒骂他的声音。
他不在意这些骂声。
咒骂,往往是弱者的表现。
有本事,你们来杀我。
“咦?”
顾玄眉尖突然挑了一下,只见仆人顾谦领着顾福从另一侧走过来。
顾玄身影一闪便是到了角落。
一会,只听到顾谦说道:“老太君心情很差,一会还请福爷爷多忍让。”
现在顾家上下都知道顾福是武道宗师,面对他,自不会再像以前好样。
实力,能让人产生敬畏。
顾福轻轻点头。
顾谦引着大福进入院子。
“不甘心么?”
顾玄神念一动,无名灵剑掠出,一缕神念附在灵剑上。
咻!
灵剑倏然一闪便是没入夜色,潜入院中。
老太君住的院子是顾家最大的院子,本就是规划给族长住的。老太爷顾庆当年一去不回后,老太君掌权,直到顾泰长大当了族长,但老太君没有搬出去的意思,顾泰自然也不敢多说。
院中青石小路相衔,假山玉石点缀,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园锦簇,剔透玲珑,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
“福爷,这边请。”
顾谦引着顾福入院不久便右转。
右转的青石小路,两边尽是含苞待放的桂花。路的尽头,是一栋二层高的精致小楼。小楼一楼大门上挂着的横匾上“佛堂”二字在色之下仿佛泛着光芒,如若佛光。
南楚的佛教与道门皆兴。
老太君信佛。
佛堂之内,隐有木鱼声传出来。
顾福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有疑惑之色。
自入院开始,感觉背后有人盯着他。
可是院中静悄,除了他和顾谦之外,看不到其它的人影。
“莫不是此院中还有高手?”
顾福惊讶。
他在顾家这么多年,除了突然崛起的顾玄之外,从没听说过也没感应过顾家还有比他更厉害的高手。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见老太君,以前也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过。
他随之摇了摇头。
顾谦有点疑惑地看着顾福,道:“福爷爷,怎么了?”
顾福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每次来都觉得这里的风景很好。”
顾谦说道:“那当然。这里的花草都是按季节置换,所以在这里,就能领略到一年四季的风景,岂会不美。”
顾福道:“你很会说话。”
顾谦笑了笑。
佛堂到了。
顾谦在门口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老太君交代过了,福爷到来,不需敲门,直入便是。”
顾福点头,轻轻将虚掩的门推开。
门一开,木鱼声清晰响亮。
顾福入内。
顾谦帮忙将门掩上后便离开。
他刚走,一缕剑光自侧边出现,从门缝钻进去。
佛堂内,老太君端坐着,双目低垂,神态安详,左手竖掌,右手执犍稚,直等顾福走近时木鱼声骤停。
老太君突然说道:“你真要给顾山当护卫?”
顾福说道:“愿赌服输。老太君,其实我不明白,我答应顾庆兄守护顾家,当年说好是帮顾家解三次围,现在我跟顾玄打赌输了,要给顾家族长当一辈子护卫,相当于守护顾家一辈子,你为什么反而不乐意了?”
“顾山不是族长,我没答应。”老太君本来安详的神态突然变得狰狞,道:“他也没资格当族长,因为他不是我和顾庆的儿子,让他当族长,等于我将顾家拱手送给了外人,顾庆回来,我如何交代。而你,身为顾庆的好友,顾庆对你又有恩,你就忍心他的家业被一个外姓人窃取吗?”
她越说越愤怒,脸庞越来越狰狞,声音越来越大,在佛堂内不断震响。
顾福内心大震。
在院外树后静坐的顾玄更是心境骤掀万丈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