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啊没想到，昔日不可一世的维扎德，竟沦落到需要求外人来护得自身周全的地步了。”
发生在广场角落里的这一幕看上去非常不起眼，就连匆匆路过的路人都没有向这一站一坐两个人投来任何注视的目光，而同样没有表示的段青也似是早就知道眼前的男子会如何做一般，自顾自地朝着前方的内城大门发出了一声叹息：“而且还是你这个中途加入维扎德的‘墙角人’……嘿，这是什么新生代的掌权运作，还是什么奇怪的地狱笑话？”
“若是我和那两个会长副会长一样喜欢权力，我当初就不会离开拂风，而是继续当山大王了。”没有抬头起身的逆风悠然低声回答道：“至于在维扎德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想必断天之刃阁下应该也非常明白。”
“江湖嘛，打打杀杀乃是常事，况且我们两个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可开交的矛盾，些许游戏资源层面上的竞争，我也不可能会记恨到现在。”段青随意地扬了扬手：“但你就这么笃定我可以帮到现在的维扎德？”
“仅凭断天之刃的名号，就已经足够了。”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逆风悠然在这个问题上的回答显得直接与从容：“况且整个自由世界现在都深知你的能量和影响力，那火焰之地上空最后‘演出’的一幕，大家可是都看在眼里呢。”
“呃，那一幕？”于是这下轮到段青惊讶了：“魔法转播不是早就停止了么？”
“你也太看不起繁花似锦见缝插针的能力了，为了夺取第一时间向所有人展示新闻的时机，他可以不择手段。”逆风悠然依旧低着头：“你一人操纵两座元素之泉抵抗火元素爆发的‘英姿’，现在可是在各大网络媒体上疯传呢，要不是顾忌打扰到你的休息以及得罪现在负责护理你的法师议会，这会儿早就有无数记者和狗仔队冲上来把你给生吞了。”
“繁花似锦那家伙。”坐在长凳上的段青如同禅定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下次见到他，我必请他吃一顿生猛海鲜，好好地‘感谢’一下他喜欢做这些让我遭到全服通缉的事情……咳咳。”
“你先起来吧。”
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段青的神情重新恢复了平静：“维扎德的处境，我和语殇他们自然清楚得很，作为新联盟的一份子，联盟的其他成员也一定会对你们现在遭遇的困境伸出援手，给予足够必要的资助——”
“客套话就不必了，断天之刃阁下。”
终于抬起了自己的头，保持着双手交叠状态的逆风悠然将视线死死地锁定在了段青身上：“维扎德的状态、处境，以及这中间发生的一切，我逆风悠然还是非常清楚的，就算新联盟出于道义上的考虑，愿意给予我们足够的帮助，你们想必也不会出太多力吧。”
“若是一个处心积虑想要夺取元素之泉级别的财富、为此不惜设计‘强夺’的行会，最后却能受到宽恕和原谅，对新联盟本身才是真正的打击。”说到这里的逆风悠然语气逐渐变得生硬和冰冷：“与现在相比，曾经公正之剑内部滋生的矛盾风波和拂风制造的舆论暗潮根本就不算什么，若此事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断风雷和苍云壁垒等全力支持这个联盟的人会怎么想？其他行会又当如何自处？人心一散，联盟的崩溃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啊。”
“不愧是曾经当过会长的人物，对这些问题洞悉得很透彻。”段青冲着对方点了点头：“正如你所说，在这种舆论环境下为你们维扎德说话，现在是一件极不理智的事情，旧联盟和他们背后的家族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游戏世界内外发动进攻吧。”
“我思前想后，新联盟目前唯一的‘解法’就是严惩维扎德，将我们从这个目前备受期待的职业联盟中切割出去。”重重地倒吸一口冷气，逆风悠然重新低下了自己疲惫的头：“这也是我希望您真正可以帮到我们的地方。”
“现在的维扎德，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打击了。”
萧瑟的寒风又一次吹起了呜咽，环绕着段青的耳旁将逆风悠然沉默之前的最后话音徐徐带走，灰袍魔法师就这么坐在那里看着对方，双膝之上的手指也在寒风中微微抖动：“……放心，你们维扎德现在面对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你们自己的问题，更是整个联盟的问题。”
“既然对面已经将这一次的‘丑闻’当成了进攻我方的武器，我们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能反击的地方还是要反击一下的。”伸手将对方虚扶而起，段青的双臂微微前伸，同时摆出了一副自信的笑容：“语殇和很多其他的帮手现在应该都在外面奔波，这会儿应该有消息了，就算维扎德真的要步入灭亡，我们也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的。”
“……那就好。”试图从段青的表情中找出什么，逆风悠然再度望着对方看了半晌，最后也只能吐出简短的几个字：“非常感谢。”
“不过就算我们再怎么努力保下性命，维扎德应该是很难再回到之前的地位和实力了。”段青则是摇着头回答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只要能为残存在这个会里的死忠成员们谋一份后路，让他们能够得到安顿就好。”逆风悠然疲惫的神情维持着平静：“至于我本人——有七人议会魔法学徒的身份庇护，他们应该不会拿我怎么样。”
“身为会里现存的负责人，你已经很称职了呢。”段青笑着回答道：“那些已经从维扎德流失的玩家们，你们又打算怎么做？”
“顺其自然。”逆风悠然叹息着回答道：“他们对我们失去了信任和希望，我们怎么可能反过头来再指责他们，只求那些人能在接下来的游戏里找到新的出路……对了，你们不打算接收一部分么？”
“灵冰可没有任何收会员的打算，那个青灵冒险团充其量也只是用来给她当玩具的一个小团队而已。”段青摇了摇自己的头：“我可以拜托小千和她负责的法师议会分部，看他们能收容下多少，其他的人……或许会被那些闲散行会吃走吧。”
“维扎德的‘一家独大’马上就要结束了。”
脸上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恨，逆风悠然那憔悴的面庞上此时只余下了淡然：“有兴就有衰，有涨便有落，更何况维扎德能落得如此下场，‘咎由自取’也算是占了其中一大部分原因……呵，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应该是最了解这其中原因的人吧？”
“算是吧，毕竟我玩过的虚拟真实游戏最多，参加过的行会也最多。”段青的视线朝着一旁天空之城所在的方向望去：“在青灵冒险团之前，我最后一个参与的行会名字叫做‘愚者’，它最后的下场，好像也和现在的你们有些类似呢。”
“我们可比不了，听说愚者冒险团最近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那个金发的小姑娘在塔尼亚的联合审判之后开始留下的活跃事迹，也逐渐吸引了越来越多年轻人的目光。”收起了自己的动作，逆风悠然转身准备离开此处：“若是我们维扎德经历的这场劫难也这么一个‘幕后黑手’存在就好了，这样我们也有可以被‘平反’的希望了呢。”
“被平反的希望……倒也不是不可能。”段青的一句话将逆风悠然将要离去的脚步叫停顿了一瞬间：“但因为只是怀疑的缘故，目前我没有什么可以允诺的。”
“等待并心怀希望吧，到了最后的最后，事情也许会出现转机。”
没有更多的犹豫和迟疑，属于逆风悠然的身影随后带着略显蹒跚的脚步消失在了过往人群之中，来自段青最后的这番话似乎也没有给这个心力交瘁的职业高手注入什么活力和慰藉，原本高傲挺拔、现在却迟缓无力的背影甚至被路过的玩家路人差一点撞倒在一旁。骂骂咧咧地朝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指责了一阵，撞到这名蓝袍魔法师的玩家路人随后也轻啐一声继续沿着广场边缘走过，他用兽皮兜帽裹着头部，身上的穿搭也极其难看，摇摇晃晃的身影最后也如同大街上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小痞子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属于段青的那张长椅的另一端：“——哈！这儿没人吧，大叔？”
“小心我削你。”似乎对这个吊儿郎当的玩家会坐到自己这边的发展早有准备，扶着膝盖坐在一旁的段青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这天空之城又不是你家开的。”双臂舒展在长凳的后方，年轻的玩家歪着嘴巴将二郎腿翘了起来：“好吧，我确实是受命而来，只不过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与其他人会见，而且还是排着队才能见到呢。”
“刚才那个逆风悠然是个意外，是他主动找过来的。”段青正襟危坐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表情也显得僵硬无比：“你和他也是一样。”
“说吧，你来做什么？”
向后摆出了一个撑腰的姿势，年轻的痞子青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咂了咂自己的嘴巴，然后才用低不可查的声音回答了段青的问题：“我是来当侦察兵的。”
“……为你的父亲？”
“……为我的父亲。”
将段青确认的话语重复了一遍，年轻的痞子青年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破皮帽，一边仰头望着天空之城的天空：“别问为什么派我来，老子指挥儿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更何况那边现在也是左支右绌，没有可以抽得出来的人手，所以也只能动用我这颗早就已经生锈的棋子了。”
“嘿，确实能想象得出那个老不死的现在正在着急的模样。”嘴里说着嘲讽的话语，段青的表情在外人看来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所以他还是打算从这里入手？”
“一个天空之城一直挂在头顶，不管是打什么地方都会处于劣势——就连我这个半吊子都知道，‘天空优势’可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势啊。”年轻的痞子玩家晃着二郎腿回答道：“别看现在地下打得花，那些传送部队一旦想要停下来占领阵地、建立据点，立刻就得承受来自天空之城的威胁，这个隐患不除，仗就没法继续打下去。”
“有记载的历史中，曾经天空之城的陨落似乎也被看做是古魔法帝国覆灭的开端。”段青声音低缓地回答道：“你们是打算复刻那一时段的历史么？”
“总之那个老家伙已经尝试过两次……不，三次，算上刚刚发生的那次的话。”年轻的痞子玩家摇头晃脑一般地回答道：“不管是勘查还是积累的经验，他们对天空之城目前的状况都已经非常了解了，他们也知道你们目前因为一些小小的内部矛盾忙的焦头烂额，眼下正是一个好机会。”
“——泰伦之塔会出现么？”
“这一次是‘收憨’，也就是全压。”
“……如此要紧的消息，就这么说给我听了？这里面不会有鬼吧？”
“不信拉倒，我什么时候骗过……咳咳，总之我也不是白告诉你这些情报的。”
似是觉得有些无聊，年轻的痞子青年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他随意地巡视着周围，然后就这么大大咧咧地从段青的面前走了过去：“那个老不死的虽然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家中还是有很多‘故人’盼着能再见你一面的，要是将来熬出了头，不要让他们失望。”
“这话还轮不到你来说。”
“是，是，我明白——那就换个条件吧。”
晃荡着自己的肩膀，年轻玩家手抄口袋消失在了人群的另一侧：“待我‘退位’之后，记得给我的那些兄弟留一条好路，他们可都是不错的人，我可不想看着他们就这么被埋没掉。”
“交给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