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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牌楼大街,醉仙楼。

田文昆包下了今天醉仙楼的整个场子,收到请帖的那些个东家掌柜们,已经如约准时陆续进场。

酒会的场地就放在醉仙楼的楼下堂子,田文昆作为此次酒会主办人,除了招呼着与会者们之外,还替崔耕逐一引荐着。

清源县绝大半数的酒肆食肆掌柜,今天都受邀前来赴会,有些人在崔耕还是崔氏酒坊少东家的时候,便已经相识。不过以前的他压根儿就没什么心思经营酒坊,所以认识也等于不认识,基本没什么印象。

不过既然要重振家业,以后少不得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今天通过田文昆的介绍,崔耕大体上对这些人有了一些粗粗的认识和印象。

如今他虽然丢了家业,但手中却攥着一批令在场商贾们都垂涎的陈年藏酒,所以清源县城四街九坊内的这些酒肆食肆掌柜们,对崔耕多少还是礼敬着,并未小觑了他。

田文昆介绍完这些东家掌柜之后,领着崔耕走到离醉仙楼大门口不远的一处位置,来到一个身形发福的中年人跟前,介绍道:“崔兄弟,眼前这位你可要好好结交一番才是。咱清源县三大酒坊中薛氏酒坊的坊主。薛氏酒坊的一锅香,不仅在咱们清源县闻名已久,就是在泉州府辖下各县都是俏手得紧啊。”

花花轿子不单人人抬,也人人都爱坐。

田文昆小小这一捧,薛坊主肥硕的脸上瞬间展颜开来,拱手谦逊道:“哪里哪里,田掌柜可是抬举某家了。这位便是我那崔进哥哥家的孩儿二郎吧?你瞧瞧,薛、崔二家虽同住清源县,但一晃这么些年,某家都不知道二郎贤侄居然这般大了。”

这位薛氏酒坊的坊主姓薛名松年,跟崔耕的父亲差不多年纪,四十有余五十不到。如果崔耕还是当初那个纨绔败家的少东家,兴许真会被眼前这位面善和蔼,短脚肥胖长得像弥勒佛一样的薛松年给迷惑了,乍一看还真会觉得薛松年就是位善长人翁。

其实不尽然,清源三大酒坊中,薛家酿的一锅香虽不如崔家的木兰烧,但薛松年做生意的手腕可不止高出崔耕他爹崔进、曹天焦一个段位。

尤其是在崔家酒坊式微时,薛松年挤压两家的手段可是层出不穷,暗中挖墙角,压低酒价打价格战,这都是这位薛坊主最喜欢干得事儿。崔耕记得有一年,就是他爹过世,他继承崔氏酒坊的那一年,薛松年还恶意抬高米价,让崔家几乎收不到上好粮食来酿酒,险些让崔氏酒坊断了出货的酒。

不过现在的他已不是当日那个吴下阿蒙,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理儿,他还是晓得的。

随即,他摆出一副谦虚受教的神情,执晚辈之礼行道:“原来是薛伯父啊,家父在世的时候没少念叨着您,以后还请薛伯父多多关照提携小侄才是。”

“啊?那是那是…贤侄太客气啦!”

薛松年闻言霎时神情一僵,不过转瞬的功夫,便又挂起招牌式的和蔼笑容,但心里却是咯噔了起来,因为他不相信崔耕会不知道自己跟他爹往日里斗得你死我活,会不知道自己对崔氏酒坊下黑手耍阴招的那些事儿。崔进活着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念叨他?不画个小人天天诅咒他,都算不错了。

偏偏眼前这个传说中败家玩意的崔二郎居然还能如此对自己以礼相待。这怎么可能?难不成这小兔崽子心中城府居然这么深?

不,不可能!

薛松年第一时间将这想法挥出脑海,因为明摆着的嘛,如果崔二郎有这般城府,还能让他爹一个小小的妾侍给谋夺了家产?难不成,这小子真不知道我薛某人当年干得那些烂事儿?

薛松年也只能自己给自己这么一个解释了。

随后,薛松年敛起了弥勒佛般的敦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幻了脸色,眉头一拧,轻叹一息,声色悲呛地说道:“贤侄啊,你是不知道,我跟你爹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啊。”

我勒个去,崔耕被薛松年这变脸速度吓了一跳,真跟六月天似的,说变就变啊。至于过命的交情,崔耕险些笑喷,心中乐道,拜托,你俩有没有过命的交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俩绝度是有过命的梁子。

薛松年渐渐入戏,自顾说着:“自打你爹过世后,我尽忙着酒坊里的事儿,对贤侄你少了关心啊。你瞧,就连你被人篡占了家业,我也是前两天才知晓的。我这个伯父当得不称职啊。不过我那崔进兄弟在天有灵啊,居然给你留了后路,让你得了先人的藏酒。贤侄”

说到这儿,薛松年猛地一甩袍袖,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郎朗说道:“伯父也没啥好说的,这样,你这批藏酒开个价,薛氏酒坊统统都要了。就算是我这个当长辈的对晚辈的照拂。没说的,谁让我跟你爹是过命兄弟呢!”

此言一出,竟惹来了周围的一些掌柜东家侧目相望,纷纷变了脸色,更有甚者暗中吐槽,不要脸啊不要脸,薛松年这脸皮都快赶上了鞋底子了,谁不知道你和崔进的梁子,明明是对崔二郎手里的藏酒起了觊觎之心,却说得这般大义凛然,说得这般掷地有声。呸,臭不要脸的!

就连崔耕旁边的田文昆都不由扬了一下眉,下意识地看着崔耕,低声提醒道:“崔兄弟,咱俩事先可是有约,你……”

“田掌柜别急,我心里有数。”

崔耕微微抬了一下手,示意田文昆稍安勿躁,随后冲薛松年腼腆地笑了一笑,道:“多谢薛伯父对小侄的关心啊。我……”

“贤婿,不要答应他!”

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陡然从门口传来,打断了崔耕。

众人纷纷转头寻望,正是曹氏酒坊的坊主曹天焦。

只见曹天焦满头地冲进了醉仙楼店门,三两步便蹿到了崔耕的身边,恨恨地瞪了一眼薛松年,说道:“姓薛的,我那亲家虽然过世了,但我这个当岳父的还在呢,还轮不到你这个假仁假义的混蛋来打我家贤婿的主意。”

“姓曹的,你嘴巴放干净点,谁假仁假义了?”见着曹天焦突然出现,薛松年顿时心里有些发虚,一是姓曹的对当年自己干得那些勾当知根知底,二是崔、曹二家貌似真的有过婚约。这么算起来,曹天焦还真是崔二郎的岳父。

曹天焦呸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骂道:“就你,我骂得就是你,咋啦?你敢做不敢认?呸,整个清源县要说谁最假仁假义最伪善,你薛松年绝对是拔头筹的那个。想想当年你干得那些事儿吧,呸,老子想起来还恶心。话说永徽六年的那个初秋……”

“停停停~”

崔耕突然打断了曹天焦的话说当年,打起圆场:“两位长辈,这大庭广众之下,咱们就没必要争执吵闹了吧?人也来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这就开始?”

说罢,崔耕对田文昆使了使眼色,示意让他把曹天焦这个搅局的先拉到一边招呼着。

谁知田文昆还未吱声,曹天焦却伸手拦道:“等会儿,等会儿再开始。贤婿,你且过来,我跟你说点事儿啊。”

说着,也不理会崔耕愿不愿意,曹天焦直接掣着他的胳膊,来到场中一处没人的地方,低声说道:“你说你这孩子,见着我咋连声曹伯父都不叫了哩?你要知道,当年我跟你爹可是为你和我家婵儿定过婚约的。到了以后,你得叫我一声岳父大人哩!”

擦!

崔耕听着一时间真的脑袋大了。的确,他爹活着的时候,跟眼前这位曹氏酒坊的坊主曹天焦交情挺好,不是因为两家都是搞酒坊的,想要强强联合。而是因为他爹崔进和曹天焦都是一个风流尿性,平日里都爱偷摸跑到泉州府去逛青楼子,而且一住就是三五天。

就这样,两人就惜英雄重英雄,两位不务正业爱风流的酒坊坊主,居然还真成了一对老基友。动不动就结伴去泉州败家风流逛窑子。

至于曹、崔两家定下的婚约,好像也是在青楼里,两人玩嗨了喝爽了之后,仓促间随意定下来的。不知怎得,居然还传回了清源县。这段“姻缘佳话”被清源县的人“传唱”了一段时间。

久而久之,崔、曹二家这段奇葩的婚约,就被世人当了真。

以至于崔耕自打知道自己被人在青楼里定下婚事,就对曹天焦和未曾见过面的曹月婵反感到极致。至于曹月婵,也是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从不愿提及此事,甚至宁愿终生不嫁也不愿履行这段婚约。

崔耕不愿和曹天焦纠缠此事,随即转移话题问道:“曹…曹伯父,你将我单独拉到这里,所为何事?”

曹天焦被他这么一问,立马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嗯了一声,说道:“还不是为了你手里那批崔氏藏酒吗?贤婿啊,你看啊,如今你被梅姬那骚娘们篡了家业,啥也没有了,对不?”

崔耕没有吱声,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听着曹天焦的后话。

曹天焦继续说道:“虽然你如今失了家业,日子过得有些窘迫,但是呢,俺们曹家不是那种嫌贫爱富,不守承诺的人家。当年我和你爹定了婚事,如今你爹不在了,就只有我来作主了。这样,你将你手里那批藏酒献给我们老曹家,我就让你入赘到我们曹家了,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咋样?”

崔耕:“……”

曹天焦又道:“你看俺们老曹家现在酒坊也算红火,你入赘进来绝对是稳赚不赔的。再说了,俺家月婵可是咱们清源县四街酒坊出了名的美人儿,你小子可算是捡着了。咋样?同意不?”

崔耕看着兴致高昂的曹天焦,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压低着声音问道:“曹伯父,您没个头疼脑热的吧?”

曹天焦猛地一摇头:“咋说话的?老子身子骨好着呢。”

“那你肯定是中午在家喝高了,是不?”

“没喝,今天中午滴酒未沾!”

“那你肯定是还没睡醒!”

“你个混球,老子没睡醒,能站你跟前讲话?“老曹见着崔耕扯东扯西,有些不高了。

谁知崔耕有些费解地挠了挠腮帮子,奇疑道:”那您老人家一没病,二没醉,三没睡迷糊,那怎么尽在这儿说些胡话和梦话哩?”

“啥?”

曹天焦气得蹦跳起来,大怒:“崔二郎,你个混账小子,你……”

“咦?什么声音?您老人家稍安勿躁,且先宽坐着。”

崔耕转头看着醉仙楼店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吵闹斥骂之声,继而冲老曹说道:”外头这般吵闹,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罢不再理会老曹,抬脚直奔醉仙楼店门方向。

……

……

醉仙楼外,充当迎宾的小厮初九正站在店门口两步外,展着两臂一脸愤怒地斥骂道:“你们这对吃人饭不拉人屎的奸夫淫妇,这里不欢迎你们,赶紧滚!”

初九斥骂的对象,正是梅姬和方铭这对狗男女。

方铭见小厮又在扒自己的黑历史,霎时恼羞成怒大呼:“你这小贱奴,不过一看门狗耳,还敢在爷爷面前耍威风?”

梅姬也是冷笑连连,神色狠戾地斥道:“滚开,本夫人是来参加酒会的。”

“不行!”

初九一副‘要想过去就先踩过我的尸体’的架势,半步不退地拦着:“谁让你来参加酒会的?你们有请帖吗?没有请帖就滚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呵呵,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奴!”

梅姬冲身后一招手,立马涌上来两个虎背熊腰的护院,阴恻恻地吩咐道:“上去替本夫人好好教训这看门小奴才,顺便拔了他那口尖利的毒牙,省得到处乱吠。”

“是!”

“住手!”

还未等两名护院上前,崔耕已经及时出现在了店门口,走至初九的身边,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随后有用训话的口吻对着初九说道:“你说你个小九儿,怎么这么莽撞?平日里怎么教你的?狗咬你一口,你应该避让一下,难不成你还要咬回来?下次不许这样了,懂了吗?”

初九呆萌却不笨,听得出来公子在指桑骂槐,继而嘻嘻一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嗯!懂了。不管公狗母狗,咬俺一口,俺就退避一下,不能跟恶狗撕咬。”

“对了嘛!”

崔耕故意用食指在梅姬和方铭身上来回指指点点,一边又对初九重复了一句:“记住,狗咬你一口,你不能也学狗,去咬一口回来来。这不是人干的事儿嘛!”

“喂,崔二郎,你手指哪儿呢?”方铭已经明显感受到崔耕指桑骂槐的满满恶意。

“呀,三娘来了?”

崔耕一眼都不屑去看方铭,而是满脸堆笑,似百炼钢化作绕指柔般冲梅姬拱手笑道:“哟,居然还带着你的绿毛小姘一起来的?稀客稀客,欢迎呐,快些进来!”

“你……”

梅姬气得险些一口血没喷出来,面对着崔耕满脸洋溢的热情,却又无从发起火来。

被崔耕羞臊得又气又急之下,梅姬只得狠狠踢了一脚方铭,似发泄般地啐骂道:“还傻愣着作甚?快去街口看看,我义父的车驾来了没有?”

义父?

这下轮到崔耕有些蒙圈了,梅姬这骚娘们什么时候在清源有个义父了?

隐隐中,他有些不详之感,暗道,莫非今天这娘们是有备而来砸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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