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叶青急忙抽刀相抗,不过仓促之间劲使不出来,手中钢刀被击飞,而后又被毛文龙一脚踹到腹部。
这一脚力道不大,可是叶青现如今是什么情况?哪里还撑得住?直接拉了裤子。
叶青羞愧难当,现在哪怕毛文龙不杀他,他也不想活了。
躺在地上的叶青嘴角苦涩:“毛文龙!你要做大明的罪人。后世子孙会将你钉在耻辱柱上,你会与那秦桧并排跪在宗庙之外!”
毛文龙并不急着杀叶青,因为他也知道,叶青无论如何都是活不了的。
八岁被吴官收养,十四岁正式入军,第一战就斩杀鞑靼百夫长,官升两级,为山海关最年轻的总旗。
十五岁升至百户,十七岁一战杀敌八人,为军中最勇者,升任千户。
二十岁担任吴官亲卫,二十二岁外放至山东,任备倭军游击将军,二十六岁回辽东,任沈阳守备,二十八岁任山海关左骑兵统领。
而后一直到吴官死后,升任山海关总兵。
从小到大,叶青从不服人,不论是训练还是杀敌,都要争第一!
同阶段的佼佼者,比如岳阳,袁清,还有那个姓赵的叛徒,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曾经身中数箭硬拔箭头也不曾吭过一声!
而今这副模样,他的自尊与骄傲,不允许他再活着。
毛文龙叹了一口气:“叶大人,你是条汉子,只不过我们各为其主。”
叶青嗤笑一声:“天下只有一个主人,朱威算什么主子!”
毛文龙也不气恼,而是淡淡开口:“那若是让你在吴官和陛下中间选一个呢?”
叶青一顿,不再说话了。
毛文龙接着道:“你看,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不一样!朱威怎能与义父相比?”
毛文龙蹲下身子,也不管地上有没有屎尿:“确实不能相比,吴伯爷与公爷是两种人,对你而言,伯爷自然是好的,因为你是伯爷的义子,可是对于我们这种没有背景依靠的人来说,伯爷就是活阎王,他能随意决定一城总兵的生死。”
“朱威不也一样?他杀的人还少了?”
毛文龙摇头:“不一样的,公爷不会因为背景而对人区别对待,他身边的人,有乡下汉子,有朝中勋贵,可是他都一视同仁,其实我刚开始并没有想着彻底倒向公爷,你知道为什么我的想法变了吗?”
叶青不说话,毛文龙苦笑一声:“你肯定想不到,因为你本身也看不到那个人的。王二…据我所知,王二就是一个乡下汉子,不通兵书,只有一些力气,只不过是跟着公爷的时间久了,倒是坐上了日本总兵的位置,说打仗他不行,说带兵,他也不行。”
“对于你我而言,这样的一个人,哪怕是跟在身边十数年了,有一些感情了,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可是公爷不会这样想。”
“对你我而言并不重要的人,公爷将他保护的很好,媳妇是公爷帮忙娶的,儿子的名字是公爷帮忙取的,死了的爵位是公爷用尽所有与皇家的情分换的。”
“为了王二,公爷与陛下彻底决裂,为了王二,公爷逼死了永州侯,为了王二,公爷要血洗朝鲜!”
“呵呵…一个小人物,一个碰不到公爷就注定没什么作为甚至随时会饿死的人,间接逼死了一个侯爷,间接灭了一国!”
“叶大人…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我一直不理解什么意思,因为我没有遇到过,可是在公爷这里,我见到了…公爷对自己人,真的是掏心掏肺的对待。”
“我毛文龙不比叶大人你,你祖上与吴伯爷有情分,到了哪里都会有人照看,我不一样,我是武举出身,家中最高的官职,不过是海州卫试百户,还不是真正的百户,沉浮二十年,做了鞍山百户、辽阳千总、叆阳守备!最后的最后终于做到了辽阳总兵,可是我没有一天是轻松的。”
“因为我知道,我这个位置若不是在与女真的第一线,早都被别人顶替了,顶替我的人可能是你这种有军功有抱负的人,也可能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说到这里,毛文龙语气高了一些:“凭什么?我率197人奇袭镇江(今辽宁丹东),生擒后金守将佟养真,我练兵、兴学、通商、屯田,可是朝中依旧有人说我骄纵不法,虚功冒饷!我…一个武人,浑身血气缺天天惶恐!”
“叶大人,你告诉我…凭什么啊?我一点差错都不敢有,我做什么都是瞻前顾后,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他人的替罪羊!而这些…叶大人应该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吧?”
“这种日子,我受够了!朝廷一边觉得军队战力不行,一边又拖欠军饷,还各种防备将领,军户之死活一概不管,贪的越多的人,爬得越高,真心做事的人,死的越惨!叶大人,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叶青也有些动容,可是说出的话却是:“这只是你的妄想而已!”
毛文龙冷笑:“妄想?叶大人…你确定是妄想吗?戚家军怎么灭的,你忘了?俞大酋这般英雄,被搞成什么样子了,你忘了?张居正被挖坟掘尸,你忘了?英国公暴毙,你忘了?永州侯将整个辽东送给女真!你忘了?”
五件事儿,每一件都直戳叶青心中,这些事情,天下都知道,他又怎么能不知?
可是他是明臣,是吴官的义子,他就只能选择忠,忠没有错!
对,忠没有错!不管毛文龙如何说,对国尽忠,没有错!
“我!无错!错的是你们,忠心无错!”
叶青怒吼。
毛文龙面无表情,轻轻点头:“对,忠心无错,我年少之时,曾经夸下海口,说下不封侯,不罢休的狂言,可是世道如此,有能力的人上不去,各种上升途径全都被权贵把控,从低到高的世袭军职,突然有许多百户千户,甚至卫指挥使,都没有后人留下了,你可知道为何?”
叶青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他不愿意说。
毛文龙也没想着能从叶青口中听到什么,继续说道:“呵呵…还能因为什么呢?不就是因为高高在上的那些官老爷,子孙太多,没处放了,所以…那些所谓的世袭武官,就成了一盘盘菜,随人大快朵颐!”
“武将如此,文臣也是一样,寒门子弟再难出头,你说说…徒增奈何啊?”
“叶大人,公爷说你是有功之人,不是对君,而是对国有功,对民有功,所以…我不杀你,给你一个体面!我也希望叶大人,能够体面!”
说罢之后,毛文龙收起钢刀,招呼自己的人离开。
叶青在路上躺了许久,而后突然大笑:“妄活四十载啊!”
叶青与那些亲兵互相搀扶回到了客栈,浑身臭烘烘的,却没人敢说什么,因为每个人都散发着杀气。
“掌柜的,给老子烧水!老子要沐浴!”
“哎…哎,好嘞。”
小二已经拉虚脱了,掌柜的此时只能陪着笑脸,不敢让这群杀才有任何的不高兴。
午时,叶青将一众亲卫聚集起来:“我以无面目再活,尔等可以回老家,或者随便去哪里,山海关与京城,不要再去了,这兵…也不要再当了。这是最后一条命令!”
说罢之后,挥刀自尽,而那些亲卫,没有人走,全都陪叶青而去!
“哎…”
在屋顶目睹这一切的毛文龙,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也不知道他在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