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到他身边,扶住了他的肩膀,他在我过去的那一刻就脱力一般,我揽着他竟有些吃力。
“别碰我……”他说话的声音不对劲儿,眉头直皱起来,又是一阵呕吐,额上浮了一层冷汗。
我身上没带纸巾,加上看他这样的惊慌,放开他之后,只用袖子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珠,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办,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有事没事?”陈锐的表情比他更加古怪,紧张的厉害。
沈易没有说话,准确的说,他现在连再多说半个字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恶心,看起来头脑有些昏涨。
后面传来人声,陈锐到他身边,抬起他的脸在他脖子上试了一下,随即对他说:“清醒点,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嘉齐过来扶着他。”陈锐招呼着。
“不必了,我来。”王圳在赵嘉齐之前,拉过他的手把他硬扯了起来,搀着他要走,沈易指了指卫军,陈锐一怔,随即翻去翻开了卫军的尸体,在下面发现了剩余的几小包毒品。
他伸出的手微微一僵,把东西装进了口袋,“走。”
王圳跟在他的身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卫军,他的脸已经被血糊的看不出样子,可嘴角却是在笑着的,好像他死得很开心,很幸福一样。
我跟着赵嘉齐离开,荒林中只剩下卫军一个人的尸体。
我记起我第一次见他,他跟在程辉的身后,唯唯诺诺的样子。也记得他在医院里看乐乐,那个对父亲这个称呼渴望的眼神。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候陈锐在把他调上来之后,各个厂子就开始出事,为什么他在说起自己女友的时候,明明那么相爱,却还是要分开。他口中的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说出口的话,就是他是卧底,他是一个警察,而待在这里不去脱身,不是他不想,而是因为他的职责。
旅馆外面全是警察,并且越来越多,全副武装,带了冲锋枪进去抓人,消防也到了,水柱浇到了燃烧的房子上。事后我听说,那天陈言邦也在现场,去的很快,好像是在附近出警,偶然听到消息赶了过去,那些人也是他带了去的。
现场一片混乱。
我一路混混沌沌的跟着赵嘉齐,我们躲过了于轩的人,躲过了警察,可直到我们来到陈锐的住处,我的眼前却还只有卫军嘴角的笑容。
我不懂,他死了,可他为什么要笑。
Eile被关在了一间屋子里,苏娜在不停的给沈易喂着水,赵嘉齐在给Bill那边打电话,陈锐和袁颢出去处理这场斗争的后事。
只有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仿佛一只被蜘蛛捕获的飞虫,缚住翅膀,无法逃离,又无法继续待下去。我站在洗手间门前,看着沈易拿冷水往自己身上浇,恍惚如梦初醒一般,浑身炸开一个响雷。
他进屋的时候,正赶上于轩拿烤板点了毒,之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离开了不得而知,可此刻看他的表现,让我想到的只有两个字,复吸。
“让开!”苏娜拿着毛巾和毯子,推了我一把,进去把毯子裹在了沈易身上,紧张的擦着他脸上的水。而沈易则怔怔的看着镜子,在苏娜准备换一条毛巾的时候,一拳挥在了上面,在苏娜被吓到的惊叫声中,莫名的缓缓笑了,自己拿过毛巾来往手上裹了裹,从里面出来路过我冷声道:“回家。”
我看着那面镜子上的裂痕,血水正顺着缝隙往下流,在里面倒映出的一片无边的黑暗。
苏娜呆呆的站在那里,我竟还能做到淡然的跟上沈易的步伐,跟着他出门,看他拦了一辆车,被他一拉手腕才坐进去。
回到南山馆,输入密码进门,沈易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去换衣服,摸了摸我的头,还顺走了那个发圈,很碍眼似的扔了。
我站在原地等着他出来,他轻飘飘的从我身上瞥过,问:“愣在这儿干什么?”
我回过神来,“你……刚才……”
“没事。”他打断了我。
我走到他面前,握了握他的手,触手一片滚烫,“你发烧了。”
我话说的是肯定,沈易却还当做疑问句似的,很认真的看着我回答道:“没有!”
他说的很重,眼里透出隐隐的怒意,掰开了我握着他的手,走到沙发前坐下。
张婶送过水来,他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自己去接,渴的厉害似的,一杯杯往肚里灌,一向稳健的手在抖。
我忽然落下两行泪,抹掉之后不确定的问他:“于轩他……他开了一整包毒品,你是不是也吸……”
我话说到这里,他手里的杯子啪嗒掉在了地上,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不敢回过身来面对我一样。
我几乎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答案,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整个人被冻了起来,心里寒到刺骨。
我僵硬的上前几步,从背后抱住了他,脸贴在他的背上,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忽然陷入了绝望。
沈易一动不动,许久,语气祈求一般,喑哑的开口:“我能戒。乔绫,你信我。”
我心里狠狠一颤,随即不住的点头,“我知道,我相信,我相信你……”
我安慰自己,他之前就戒过一次,这次一定也可以。
可其实我心里明白,毒品的复吸率本来就高,一次次只会越来越难戒。
而且沈易吸得那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自己做出来的,第一手试验品,没有多少杂质,只能知道是阿片类,戒断的难度有多大,我半点都不清楚。
陈锐是在当时就看出他碰了毒,此刻亲自过来了一趟,询问他的情况。沈易在他面前表现的像个没事儿人,还让张婶沏茶招待了他。
陈锐观察了他很久,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你自己没事?沈易,这种事情不是儿戏,如果真的成瘾,大哥也不会怪你,你别逞强。”
沈易靠在沙发背上,摇了摇头,“一次而已,不会。”
顿了下,又说:“现在百乐的内鬼已除,圳哥也回来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可以。你想要多久?”陈锐问,脸上的表情带了一丝不忍。
“两个月吧。”沈易吸了口气,“我想换个地方,自己静一静。卫军他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他是死在我的枪下,不管他是不是警察,他都曾经是我的兄弟,我想去他的家乡那边看看。”
陈锐看着他,默然,似乎从心里并不赞同他的做法,却又好像这就是沈易的风格,不需改变。他伸手拍了拍沈易的肩膀,说:“别在意,想去就去吧,只要年底回来就可以,去散散心也好。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瘾,别再像上次那样自己扛。”
沈易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我去送走了陈锐,回来看到沈易抱着胳膊趴在了膝盖上,整个人表现出一种无力。
我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不告诉陈锐,用卫军的死做借口去躲,逃开B市,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以后能继续做毒。
他如果真的成瘾,就算日后戒掉,陈锐为了以防万一,在短时间内也不会再让他碰这一行。可这与他的计划不符,他年后就要跟吴朗碰头合作,现在出了岔子,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有一个能打击到袁颢的机会,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放手。
我不懂他这么去拼的意义,王圳的位子在他之上,连陈锐都给面子,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单凭王圳也可以护他在百乐安稳,他已经没有必要一定要去争斗了。
那几日里,沈易毒瘾发作时的症状就好像重感冒一样,体温忽冷忽热。人有时又有些恐怖,身上难受,就用手去抓,性子一会儿烦躁,一会儿又温顺下来。我只能死死地抱着他,不让他乱动,可他的力气大的可怕,不断地把我推开,想要离我远一点。我猜他可能会像我过去听别人说那样,骨头里发痒,静下心来,问他,可他却不说话,只是自己忍着,让我把他绑起来。
他现在这个阶段需要脱毒,我还在读书的时候,闲来无事也听老师说起过几种办法,绑着干戒,不用任何药物,当然是最好的一种,可这同时也是最痛苦的。我看着沈易的脸,终究是不忍,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在绳子下面垫了一层海绵,只绑了他的手不让他去抓自己的身体。
这天直折腾到半夜,张婶才喂了乐乐去睡下,我搂着他躺在床上,试图让他闭上眼睛,关了灯,他却又让我打开,我只好开了床头的小台灯,微微翻起身看着他,轻声道:“是不是不想睡?”
他没吭声,我解了他的绳子,低头帮他揉了揉还是勒出一道肿痕的手腕。沈易像在看我,聚焦却又没有落在我身上,恍惚不清的样子,过了会儿,沉沉的开口道:“我到今天才明白,被信任的人背叛,会有多难受。”
我心里一颤,他说:“他在临死前,最后对我说的两个字,是谢谢。”
沈易眼神有些晦涩,缓缓地伸手依赖的抱住了我,声线黯哑,说:“是我杀了他……”
我哑然,做不到慰藉,只能轻轻捋顺他的背,心中只有叹息。
卫军是警察,他是罪犯,他杀了卫军,我应该怎么做?去警局指认他?
可当这个男人真的做出这些事,在我面前表露出他的脆弱,我心中那份正与邪的概念陷入了一片混乱中去,黑白混合,一片灰暗。
我浑浑噩噩还昏睡过几个钟头,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沈易穿着睡衣站在窗边,靠着窗台看着外面的夜幕,时间是凌晨四点,天还没亮,没有丝毫的阳光。
我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在其中体会到了一份苍凉,心里蓦地一疼。
我忽然浮起一种预感,当他真的到了站在金字塔顶端俯瞰一切的那天,也一定会如此刻一般孤独。
我坐起来,喊他的名字,他转过身,把窗帘拉好,重新躺到了我身边,抱紧了我,把脸埋进了我的肩膀。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他身上的凉意,说:“我会陪你。”
他如果是真的想去卫军的家乡,我会陪,如果只是想躲起来戒毒,我也会陪。我弟弟是躺在医院,却毕竟有那么多人在照顾,只有他什么都没有。
我下定决心陪他戒毒,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会是我们睡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