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一寸照上,陆智身上穿的是学校的警服,周正的封印在那张薄薄的卡片里。
我早已有过心理准备,可如今确定,却依旧无法平静,反观沈翊还是一脸的淡漠,接过去翻了翻。
我疑上心头,问道:“陆智上过警校,为什么老爹他们不知道?”
沈翊眼神有些凌厉,说:“他知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
我心里一震,沈翊对陆老爹已经够信任了,我一直觉得梨园是沈翊在泥沼里偷闲的桃花源,可要是连他也一直都是在隐瞒欺骗沈翊,那他这么些年生活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环境,换做是我,也一定早就变成一个疯子。
沈翊看起来还不想跟陆老爹翻脸,语气还是冷冰冰的,却缓和些,说:“也许他也不了解全部,他告诉我陆智是体育生。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警讯部,特警方向,选修过禁毒学和刑侦专业。至少,我们现在能确定之前的答案,他确实是个警察。”
武亮并不知道关于陆智的事情,似乎没想到他仅凭这一张学员证就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但他既然能在这时候就把学员证拿出来以示诚意,就表明这是他手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东西,他还握着比这更重要得多的筹码。可如果对沈翊来说没用的话,就相当于跟没有一个样,所以他必须要先勾起沈翊的好奇,让她觉得拿我的干细胞交换是值得的才行。
武亮极其不自然的补充道:“陆智警校并没念完,下半年就因为一次意外被开除,所以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警察,但我这里有一些他参与的任务记录,也许他只是被策反的内线。”
沈翊听了他的话,幽幽转头看向他,神情好似有些轻蔑不屑。
武亮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不适又带了点心虚的低下了头,“你只说同不同意,沈翊,我没时间了,跟你消磨不起。”
“如果我不同意呢?”沈翊问道,递给我一个制止的眼神,我便闭了嘴没有开口。
“我想知道的事,就一定会有我的办法,没必要非得跟你做这个交换。双双的事情我很遗憾,你着急我可以理解,但你用背叛来换一个不确定的机会,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会让人觉得不齿。”
“你不用跟我讲这些虚话,你也是个父亲,如果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你的儿子,你能保证自己还能坚持什么信仰和使命吗?”武亮声音颤抖着,扣在一起的手几乎要刺破肌肤划出血来。
我能谅解武亮这种行为,沈翊却是平淡的看着他,说:“我可以。”
我一怔,武亮嗤道:“没有发生的假设,你当然可以说的信誓旦旦,事情不发生在你身上,你根本不会明白。”
他越说越激动,怒视着沈翊,“当年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我女儿的病也不会拖到现在。”
沈翊不语,他语气怒意更盛,说:“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破过多少案子,立过多少功,可到最后又有什么用,谁会记得?我又落了个什么下场?我还不是每天担惊受怕,那时候我连家都不敢回,只能躲得远远的看看她们母女,就怕那些人的报复会牵连到她们身上。我也从来没向上面要求抱怨过什么,可就是因为那么一个不清不楚的受贿,任何人就都可以随随便便来否认我,可我做错了什么?我错就错在不该自作天真地跟你交朋友!”
沈翊依旧不言,静静地坐着,带着一股睥睨的气息,可眼睛却黑的发沉,犹如四海一般。
我想让他解释,让他说出他并没有做过那件事的事实,他却没有动静。
我忍不住,决定不顾他的态度,自己告诉武亮,那都是孙同干的,我刚刚开口发出一个音节,沈翊随后便打断了我,冷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他说的太笼统,我补充道:“烟是他的,钱不是他放的。”
武亮看起来并没有相信我们的话,我想他若不是有求于人,早就翻脸了。
我正要说孙同的时候,沈翊看了我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一副别人不信他也懒得去解释的样子,静默几秒,把话题转了回去,说:“你知道陆智是因为周岩吧,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我查陆智是因为怀疑他有这样的背景,你既然看了他的资料,也惦记了好些天,一定也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既然现在我确定他过去真的跟警察有过关联,你这样做,就不怕我杀了他的父亲和妹妹?”
武亮脸色一变,手摸到了腰间,他的衣服里藏了一把枪,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清,却又刚好避开沈翊,因为桌子的遮挡,恰好是他的视线盲区。
我心里一紧,暂时没有动。
沈翊把那张薄薄的学员证扔到武亮面前的桌面上,连我都觉得他有些过分,却听到他说:“要不要给你的女儿捐献做移植,是你该和乔绫去谈的事,我没有任何左右她想法的权力。我希望不管你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只要还在这个岗位上,就能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我们现在是敌人,我也不愿意跟你有什么牵扯,你既然担心自己的家人被连累,就该站在陆智的角度上好好想想。这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的一句话,同样可能会毁掉很多人。你怎么拿到这些资料的我不想问,你的东西我也不想要,今天,我只当你从没来过。”
他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的光芒,“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藏着掖着的动刀动枪,玩儿阴的,你不行。别总想着跟别人斗,在你把个人情绪带进工作的那一刻,你就失去了做一个警察的资格。我之前与你做朋友,只当你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武亮,我话说到这里,你够聪明的话,应该明白要怎么做。”
武亮忽然沉默下来,深深地看了沈翊一眼,莫名的说:“如果你不是一个嫌犯,也许我真的会很想跟你做兄弟。”
他默然起身,“我不会再跟百乐的案子,我只希望我的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只要你不再给我们添麻烦。”沈翊说。
武亮点头,把湿大衣裹紧,大步的迈了出去,我跟出去送他,到门口的时候才追上,告诉他我愿意给双双做移植。
我从口袋里撕了张便签,写下了手机号码递给他,“你们准备好通知我,我随时都可以去医院。”
武亮捏着那张字条,眼里有几点晶莹流动颤颤,在我面前低下了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嗓子里带了哽咽的说了好几声谢谢。
落满雪的山路,他一路走上来,又这么回去,我在后面看着他走了很远,回到房间里时,看到沈翊僵直的坐在原位,有些落寞的看着另一边空了的位置,与刚才的桀骜判若两人。
“你为什么跟他说那些。”我问。
他没有回神,被抽掉了灵魂似的,生硬地答道:“不想他走错路。”
我仰躺在一边的床上,手臂敞开着,说:“陆智真的是被陈言邦杀的?”
他不吭声,我说:“如果他们是一伙的,那么为什么?”
他不再回答,我便问他:“你会怎么对老爹他们?”
这一次,沈翊微微吸了口气,摇了摇头,“他们对我很好。”
他看向我,满是黯然,却一字一顿,很坚定的说:“陆智也一样。”
我弄不清他的心思是怎么想的,只好嗯了声,应了他的话。
沈翊拉开了床头的柜子,目标明确的翻出了我藏在里面的几盒烟,擦着火点了在一边开了条窗缝,青色的雾侵袭的很快,清淡的飘洒着。
我耳边回荡着他那句“我可以”,一遍一遍,让我有些恍惚。乐乐对他而言,真的是一个可以舍弃的对象吗?
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记起周岩,便对他说:“上次阿岩也说想让我从你这里要一个人的资料,也是他在查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他瞥我一眼,问:“谁?”
我说:“许立,你认识的。阿岩找到了照片上的那个人,可惜档案上的照片是假的,虽然也叫许立,但不是他要找的那一个”
我话刚出口,他一直稳健的手微微一抖,上面的烟灰便落了下来,随即皱眉道:“你最好劝他打消这个念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许立这个人,他再怎么查下去,也只是在浪费时间。”
“可你怎么认识他?”我坐起来,“什么叫没有这个人?就算你不想说,也不用这种假话来骗……”
我话没说完,他猛地掐灭了烟,打断我说:“乔绫,你少在我面前替他说话,我不让他知道是为他好,他还太年轻,有的担子他担不起。他现在连一点小事都会出错,让他查许立,背后会牵扯到什么,造成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我有点被他说服,却又掩不住好奇,抬眼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是不是真的有别人说的那么厉害?”
“没有。”沈翊想也不想的回答,面色不悦。
“那他还活着吗?”
他重新点一支烟,颔首嗯了声。
“残了?”
“没有。”他不耐,我最后一个问题,“那他为什么没有当警察?”
沈翊眉间蹙的更深,“这种问题别问我,谁告诉你的去问谁。”
我识相的不再说话,默默地在一边发呆,过了会儿,沈翊接了个谢文初的电话,俩人说了几句之后,他就非得要现在回去。出门的时候看到陆老爹,我打了声招呼,沈翊却只是跟他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便出了门。陆老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我们两个吵架了,跟我说沈翊脾气有时不太好,但心不坏,让我多担待着。我只能答应,没办法告诉他事实。
我出去时,沈翊在弄车上的雪,我小跑几步过去帮忙,却从车顶前的雪里扫下了一张Mars的白色面具。
沈翊看起来已经习惯了似的,说面具没有被雪覆盖,离放置的时间应该不长。
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本能的不安。
返程的路滑,沈翊开得很慢,车子顺着公路往下,周围车不多。我靠在座位上想着谢文初又出什么幺蛾子的时候,车体却忽然失控,刹车失灵,我只听到撞击声,安全气囊没有弹出,只感觉玻璃破裂后被人抱住,之后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