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很多事,这其中包括车子为什么会忽然之间失控,而且多处故障。
那副白色面具在我脑海里环绕着,让我最后把凶手的名号落在了Mars身上。只是,他是在什么时候动的手脚,又哪儿来的机会呢,沈翊那么警觉的人,为什么会没有发现端倪。
我费力的睁开眼睛,周围的环境并不是布满酒精味道的医院,而是南山馆的卧室。
我从床上坐起来,身上也没有觉得哪里痛,只有手肘伤一点小小的擦伤,已经被处理过,衣服也换了。
这让我觉得,之前的事都像是一场梦。
我没有撞到哪里,可怎么会昏过去,印象里只停留在沈翊抱我那一下,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们是怎么回来的,我一点都记不起来。
我揉揉脑后,这会儿又觉得有一点头疼,我在楼上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沈翊,下楼之后乐乐张着小手跑过来抱我的腿,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忽然恍惚了一刻。
我把乐乐抱起来,问张婶:“谁送我回来的?”
张婶弯腰收拾着桌子,我注意到烟灰缸里是满的,而桌上有两个杯子,原本放在中间的花瓶也被移到了左边。
我在张婶回答之前,换了一个问题,“有谁来过吗?”
张婶清理掉烟蒂,见到我醒了先是一喜,然后想了想,组织措辞,脸色有一点复杂的纠结,把两个问题叠在一起回答道:“您昨天和先生在路上发生了车祸,是先生把您送回来的,他头上流了很多血,人很奇怪,也不肯去医院,我说要找个医生,他也不同意,把自己锁在客房里,我怎么叫都不理。凌晨的时候来了一位客人,先生没有让我招待,他裹着大衣,又戴了帽子,进门便直接进了书房,我没看清他的样子,只是,他们好像发生过什么争执。”
张婶略略犹豫,说:“后来那位客人走了之后,谢医生就来了。”
“他来干什么?”我一边诧异自己居然睡了一天一夜,一边又是疑惑,又是担忧。
“说是送药,给了先生一个小瓶子,其他的我就不知道。”
“瓶子呢?”
“先生拿走了。”
我又问:“那沈翊呢?”
我看眼墙上的表,下午一点多。
张婶摇头说不知道,我更郁闷,上楼去书房看了一眼,书架上的书掉了几本下来,地上还有一个砸烂的硬盘,桌上的档案袋是空的。
我给他打电话,沈翊接了也不说话,让我以为是不是掉线了,看了一眼屏幕,才开口问他在哪儿,他没回答,只说晚一点会回来,我还想再问的时候,他已经挂掉了电话。
那天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他回来,却先接到了一条来自武亮的信息,问我能不能先去做个检查,再确认一次。
我看时间还早,便拿着包出门,询问了房间号之后找过去,只有一位妇人和护士在床前说着话。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儿躺在床上,面部有些变形,鼻梁塌塌的,脸色蜡黄,半阖着眼睛看向门口的方向,正在打排铅针。
我站在门边发呆的时候,武亮正好从外面走进来,身边跟着张鹏一直在跟他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好像跟彭铮有关系,说什么抢功,升职之类的。我没太听清,等他们走到我身边时,张鹏便闭了嘴,看着武亮的神情里还有一丝不甘,缓了缓又说了句:“武哥,你真的不打算参加这次行动吗?陈队说了,这次是大活儿,只要成功,百乐他们……”
“闭嘴!”武亮厉声打断他,好像在回避我的存在,又像在兑现他的承诺给我看,说:“我女儿马上就要手术了,我现在正在休假,你想参与的话,大可以自己去跟上面说,我不可能在这个当口上离开。”
“我不是……武哥,你就甘心被彭铮压一头吗,这次是最好的机会,这次行动完成,陈队也要退了,你……”张鹏说着说着,见武亮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就嘟囔着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了。
武亮打发了他,转过头来跟我谈双双的事情,他的妻子知道这件事只开心了几秒,脸色便露出几分忧虑来,拉过他去问了句什么,武亮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
检查结果还要等,武亮去找医生问双双的情况,我在病房里看着床上的人,听到武亮的妻子满脸愧疚的偷偷抹了抹眼泪,说:“双双命苦,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他爸爸每天忙得厉害,我也没好好陪过她,她从小没享过什么福,还跟着我们得了这种病……”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蓄满了眼眶,双双无精打采的握住了她的手,没有说话。
“您也别太难过,至少现在我们还有希望,只要配型成功,她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安慰着,她感激的看着我,点头说着感谢。
我看到桌上有一个红皮的小本子,便问了一句,她看眼双双,眼里浮出一抹欣慰,拿过来让我看,上面是一笔笔的账目,前面一开始全都是一个人的账户,不间断的写着很多汇款记录,后面更多的变成了一家机构的捐款,还有很多不同名字的人,数目和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
武亮的妻子说:“这都是帮过我们的人,双双这孩子懂事,说不能白拿人家的钱,等她好了就自己去找工作,以后把这些都还给人家。”
双双拉拉她的手,抿着嘴角腼腆的笑。
我心里有块地方仿佛被戳中,有点痒,又有点疼。
我们聊得熟了,双双还让我看她的明信片,很多都是印着咧着嘴笑的海绵宝宝,她床头就放着一个小小的海绵宝宝,应该是她最喜欢的动画角色。明信片厚厚的一摞,用皮筋绑在一起,上面写的全是一些鼓励的话,用网络上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心灵鸡汤。明信片上没有署名,双双让我看一张,是四年前的,上面写着等她康复了,就带她去YoyoPark。
我看着那些字体,虽然他刻意去换了一种更圆滑的笔迹,可有些字的习惯还在,一撇一捺间的刚劲与其他比划稍微有些违和。
我想了想沈翊板着一张脸拿着海绵宝宝的明信片写这些话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那一定更加违和。
武亮的妻子拿着保温瓶出去灌热水,双双看着门关上之后,睁大眼睛看着我,说:“姐姐我是不是不会死了,你真的会救我吗?”
我一时失语,点了点头,轻笑着说:“我会的,你也要坚强知道吗,不是跟人约好去儿童乐园,可不能违约。”
双双只是看着我,然后缓缓的说:“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爸爸。”
我答应了,她伸出手勾住我的小指拉钩,看眼门口,然后拉过我去趴在我耳边说:“其实我知道他是易哥哥,虽然他没有来看过我,但我知道是他,他和爸爸吵架了,爸爸不让他来,他们两个打架,易哥哥也不还手,还送给我这个玩偶。”
她指指床头那个笑着的海绵宝宝,说:“以前他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爸爸说过每个人都会犯错,对真心悔改的人,社会是宽容的,会给他们原谅和重头再来的机会。他以前总来看我,跟爸爸聊天,后来爸爸出事了,别人都说是他干的,我没有得到配型,也是因为他。”
我鼻翼酸酸的,问她:“那你相信他们吗?”
双双看了我一会儿,眼神坚定的摇了摇头,用更小的声音,像说一个秘密那样对我说:“他是个好人。”
她眉宇间平平淡淡,好像小小年纪已经饱经风霜,眼睛里的光芒却依旧清澈,说:“他一定犯过错,可他应该被原谅,”
“为什么?”我忽然很想知道她的想法,在她的世界里,一个孩子的世界里,沈翊是什么样子。
“因为他是个好人。”双双又一次重复道,然后说:“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而且没有希望,会让人很难过。”
“没有希望?”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双双扬起唇角,温温和和的笑。
她又看一眼门,确定没有人进来之后,拉着我的手指说:“姐姐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我侧耳聆听,她语气里带了一点鼻音,“如果我死了,你帮我告诉爸爸,就算不能和好,也不要再让他们打架了,他没有做过,我也一点都不恨他。”
我摸摸她的额头,“怎么不现在告诉他?”
双双摇头,“他不相信。”
她说完好像想起点什么,在我掌心写了一个字,边描边说:“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易哥哥的名字,他叫沈易,是跟难相反的那个易,在百乐工作,但是我不知道百乐是什么地方,我已经很久没出去了,不过你一定能找到的,爸爸说那个地方很大。你帮我告诉他,别忘我带我去YoyoPark,我一直都在等他。”
我喉头一哽,眼眶里发热,别过头去吸了口气,看着她的样子,许久,故作轻松的说:“姐姐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替姐姐保密好不好?”
双双认真的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说:“翊不一定与难相反,鸟儿竖起双翼,起飞的路上要经历很多风浪,越过枝桠和高山,它可能很累,可它的思维依然开阔,向往很远的远方,所以他每一天都准备着为了明天起飞。也许,翊代表的是飞鸟和明天,是无止尽的希望。你和他,两个人都一样,不管再坎坷再累,也要坚持下去,去完成自己应许的承诺,然后把想说的话,不留遗憾的告诉你想告诉的那个人。”
双双沉默,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我,我忽然有些没底,如果是一个成人,我定然不敢说这些话,因为他代表了沈翊作假的身份。我紧张的回视着她,知道她开口,一字一顿的说:“姐姐,我会帮你和他保密。”
我干干的点了点头,本能的觉得,沈翊一定也告诉过她什么话,这种念头浮上来之后,竟渐渐安心下来。
从医院里离开之后,我舒缓了心情,因为顺路,就到了徐医生那里,化验沈翊那枚药片里的成分,他去找朋友帮忙,我在走廊里等着,看到谢文初的办公室锁了门,莫名有些紧张。等了几个小时之后,徐医生找到我,面色有些凝重,问:“这药他吃了多久了?”